第十三章

有座山星罗峰上，单身二十六年的王全书实在是受不了，看那对少年少女在“打情骂俏”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太大了。他抹掉了棋盘上的镜像，念叨道：“当清静无为，以心平气和，遂宁静致远……”

念完几遍后，心里果然平静很多，也开始认真地打坐修炼。

但是半刻钟后，他摸摸下巴，又觉得清静无为的真正后果是无聊至极才对。于是他又在棋盘周围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一根头发。只见他笑嘻嘻地道：“我得关心一下可爱的师弟们到底怎么样了。”

于是片刻之后，棋盘后又放映出另一幅景象……

日近黄昏，陵阳城外那条延伸向远处的官道上，人们行色匆匆。

毕竟，夜路是不好走的。家住在城里的路人得趁着还看得清楚路，赶紧回家吃上家人备好的晚餐，好填补下这一天的消耗，然后再聊会天吹会儿牛也就差不多可以睡觉咯。旅客们也是要赶紧的，晚了的话怕是临近城门的客栈都住满人了，到时候可不好找歇脚处啊～

残阳最后的橘黄余晖铺洒在大道上，将行人的倒影拉长。可惜，倒影再长也延伸不到路的尽头，更无法替那些赶路人拉进与城门的距离……

可总有些奇人，即便是走个路也会显得与众不同的——

只见在那昏黄的大道上，出现了三个身穿不同颜色道袍的年轻人。

三人看似走的不快，但他们每次往前踏出三步后，下次出现便是在二十丈外的路上了。看得其他行人羡慕不已，即便是那跳来跳去的灵修士也很眼红他们如此快速且省灵力的步法。

但也有见多识广的高手指出，九州还没有那种步法能达到这种程度，他们用的应该是一种阵法系灵术，而九州中如此年轻就能驾驭这种阵法的，也就只有无为道门的奇才李师棋了……不过，那样的大人物突然来陵阳城到底是要干嘛呢？

“师棋师兄。”三人中，那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少年叫了一下前面的李师棋。

“有什么事吗？”李师棋回应。

外表憨厚朴实的少年道：“额，我是想咱们是不是太高调了？别人都把你的身份认出来了。”

李师棋言简意赅：“无妨。”

“哦。”既然二师兄这么了，那便无妨。

“我山山师弟，你是不是关注错重问题了？”另一个长相机灵、身穿红色道袍的少年也开口了。

朴实的严山挠了挠后脑勺，跟着他们前进了百十丈后，还是不想不清楚还有什么问题，于是他便问道：“亮火师兄，还有什么重问题吗？”

“嘿嘿。”亮火笑道，“你们两没发现吗？咱们下山的时候有四个人，可现在只有三个人。”

满头黑线的李师棋停下脚步，扭头瞪了亮火一眼：“现在才？”

亮火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道：“他可是你的亲弟弟，我以为你满不在乎呢。”

李师棋十分无语，自己压根就没打算带这些奇葩师弟下山的。为此他还特意从后山出门，谁知道还是遇上了。此时，他心里有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恶心感觉。但事关师妹，他总得亲自去确认一下情况才行。毕竟被人拐跑了是事，以后要是山上没人敢和自己下棋，那遭受的待遇岂不是与王全书相同？这可真是令人恶寒啊！哎，真是麻烦，师林那路痴还是得找回来才行，免得又出什么意外。幸亏自己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不然还真不好找……

于是他对亮火、严山吩咐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一下，别乱跑！我马上回来。”

完，他手捻一枚灵力凝聚的白子落在虚空上后，整个人便消失不见了。

李师棋一走，亮火马上怂恿起严山来：“山山师兄，我估计二师兄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要不咱们俩先进城去找师妹？”

严山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那人竟敢拐走师妹，咱们俩还不赶紧找到他把他收拾一顿？”

“还是等师棋师兄回来再吧！”

亮火继续怂恿：“二师兄你还不了解吗？等他出手了，就没我们出手的份了！而且我还听那人家里是开酒楼的，咱俩就算不揍他，让他请我们吃一顿大餐赔罪也是可以的”

“有大餐可以吃啊……”

“对，让他请我们吃山珍海味！”

“好吧，听你的。”

于是，达成共识的两人运起凌云步飞跃而去……

洞庭湖畔的一片向阳树林里，在一颗高大挺拔的银杏树下，有一青衣少年茕茕独立。他正抬头望着那姿态峻美的满树金黄。

秋风起时，细枝摇曳，无数片金黄树叶整齐地舞动起来，哗啦啦的声音很好听，仿佛在这一瞬间它活了过来，给人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当然，它一直都是活着的，而且已经活了很久……

而这阵流氓似的风也只是稍微挑逗了一下，并不猛烈，也就没有刮落太多树叶。大概，这也有时候未到的原因，树叶们还是不太舍得离开主干的。

少年虽遗憾于未能见到黄金叶满天飞舞的壮丽景象，但不妨碍他欣赏它在冬季来之前的最后辉煌，他叹道：“此时此刻你才是最美的，不是吗？”

风再起时，树叶在向他摇摆打招呼。

有不少的树叶落到了地上，又被卷了起来。这阵持续时间有长的风，卷起落叶的同时也卷来了一个人。

那人看到了正站在树下发呆的少年，皱起眉头喊道：“师林，你在干嘛？”

然而他好似没有听到。李师棋又喊了几声，少年依旧没反应。

李师棋只好走到他旁边，揪起他的耳朵，故意大喊：“李师林！你耳洞是不是堵住了！”

“呀！老哥你干嘛呢？”被惊吓兼骚扰的青衣少年喊道。

李师棋愠怒：“还记得我是你哥啊？我还想问你干嘛跑这里来呢！”

弟弟理所当然地回答：“这里有一颗这么好看的千年银杏，我怎么可以不来这里看看它？”

李师棋实在是不明白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道：“看够了赶紧走吧，别忘了我们下山是来做什么的。”

“额，我们下山是干嘛来的？”

李师棋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下山。”

“大师兄只在后山门等你就可以跟着下山。”李师林耿直道。

“我不去管那个臭棋篓子的目的是什么。”李师棋心理阴影无比巨大，自己应该又是被那个混账摆了一道。“但是！既然你是跟我一起下山的，就别再自己乱跑了！”

“哥哥，恕难从命。”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师棋怒视自己的亲弟弟。

弟弟倒也不虚，与其对视。

秋风起，卷下几片落叶，飞舞在黄金树下站立的两人身旁……

良久，哥哥叹了口气，道：“你要看树就好好看吧！看够了自己回山。”

师林咧嘴一笑：“已经看够了，但还不想回山。我跟你走吧。”

李师棋除了无语还能什么？他又捻起一枚棋子，正欲落下，李师林又开口道：“哥哥，可否听弟弟一言？”

李师棋瞥了他一眼，见其态度诚恳，便道：“但无妨。”

“哥哥天资聪颖，在棋艺已是登峰造极，至少圣境之下罕有人敌。但‘艺’不代表‘道’，这从你只能与那些圣人下至中盘就可看出来。而且经过这些年的钻研，相信哥哥你也明白自己在棋之一道上已是难以寸进了吧。”

李师棋颇为意外地盯着弟弟看，仿佛是要看出些什么来。当然，他也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李师林继续侃侃而谈：“棋盘之上，无论如何钻研，其格局，也不过是方寸之间，其道，也不过是方寸之上的道，哪里比得上圣人心中以天地为棋盘之恢宏磅礴！更何况，玉石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以玉石做棋子哪怕变化再多，又怎么比得上以繁杂的人心做棋子之无穷变化呢？哥哥若是想在棋道上更上一层楼，不妨抛却那冰冷的棋盘与黑白子，去好好看一看这世道是如何，这人心是如何……”

李师棋听完后，捻在两指间的棋子始终没有落下，久久沉默不语。

最后，他用另一只手揪起弟弟的耳朵：“这些话是听谁的？”

其态度，大有你不我就把你耳朵揪下来之势。

李师林龇牙咧嘴，坦白道：“哥哥饶命！是大师兄跟我的。”

李师棋听完后，终是叹了口气，收起了手中的那枚棋子，面向有座山，释然笑道：“没想到啊，我也有成为棋子被玩弄的一天。”

完也懒得去理亲弟弟的死活了，自己飘然而起，飞向了陵阳城。

留下的弟弟不禁大喊：“你还是不是我亲哥哥啊！至少稍上我啊！”

………………

星罗峰上，那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平淡无奇的脸庞竟是多了份迷人的邪魅。他抹掉镜像道：“布局方寸，道矣。我期待的是在大局之上，你赢我的那一天。”

他完这句话时，残阳也吝啬地收起了它最后一抹余晖，彻底不见。

王全书抬头望着越显深沉的苍穹，手指轻轻地敲着棋盘。

他自言自语道：“明天便是八月十号了。真快啊！转眼间已有十年了，当年楚国的那盘大棋……下得可真是绝妙无双啊！”

……

“哎……”他又奇怪地叹了口气，右手的食中二指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星罗棋盘上，身影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