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四个人又捱了一天，没饿死，感谢主持人。

大周和小钱踏上了第二次寻找盐的征途。

这次他们采用的是声东击西法，由许总厨首先在另一侧四楼窗口外挂上一串锅和炒勺，在风的吹动下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以吸引丧尸的注意力；同时小徐拿两只大锅盖如铙钹一般地敲响，辅以其鬼哭狼嚎的歌声，连大周和小钱都表示难以忍受，宁愿到广场上呆会儿。

丧尸们聚集楼下观看小徐表演，周、钱二人潜出大楼，蹑手蹑脚地接近货车，停靠最近的一辆车属于大周的东家喜了登酒店，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只要拥有这台车上的物资，能保证四个人再活一个礼拜。

小钱发现货车的车厢门开着，担心物资已经被丧尸糟蹋了，与大周耳语。

大周自信地说：“行尸走肉嘛，他们懂什么？”

说话间他出手如电砍倒货车旁的两个丧尸，跳进车厢，却发现果然空空如也，就算有也是些不能入口的东西，比如桌布、口布、碗盆杯盏、各种摆台装饰物。

但车厢里准备着另外一个惊喜――原货车司机老赵。

大周一见他就生气：“你这王八蛋监守自盗啊！说，把盐和别的材料都弄哪儿去了？！”

老赵龇牙咧嘴，打算一较高下。

小钱喊：“交给我！”

他人体工学手柄耐用五十年双刀流出手，老赵猛地一扑，正好撞在他的刀口上，被片得均匀美观、易于调味。

“你们司机挺肥的啊。”小钱缓缓收刀。

大周说：“哎，你提醒到我了，你听说过法海寺烧猪头没有？”

“既然是寺庙，怎么能吃猪头？”小钱问。

大周悠远地怀古：“法海寺就在瘦西湖边上，清代光绪年间，寺僧精通烹饪，尤其以‘烧猪头’声名远扬，也算是我们淮扬菜里的名品了。”

小钱说：“周厨，麻烦找找有没有盐。”

大张仰望车顶，真情流露：“那红焖猪头首先是整烧，虽说许总厨的粤菜里也有整只烤猪，但绝对没有法海寺烧得那样烂，整只猪头浓油赤酱，肥而不腻，用筷子一夹就融化了……”

小钱打断他：“周厨，这些口布上似乎写的不是你们喜了登酒店啊。”

大周连忙凑过去，一看居然是金铃饭店的。他悄摸摸爬出去看货车驾驶室侧门，写的也是“金铃饭店”。

小钱埋怨：“您老是瞎还是怎么着？居然连自己家的小货车都不认识。”

大周说：“奇怪啊，既然不是我家的车，怎么老赵会在这车上？”

这很容易推理，司机老赵是在助人为乐的过程中，不幸被丧尸化了，高风亮节，令人感动。

“下边怎么办？”小钱问，“继续找你们家的车？”

大周想了想说：“我先把这辆车开到大楼门口去，有了车以后出去办事也容易。”

但他还是漏考虑了一点：没有人类的世界异常安静，夜半三更的坟场还有狐叫鬼哭，此时虽然是上午，但广场周围环绕的只有树叶沙沙声，充其量25分贝。

小钱说：“我来开吧，我有b照。”

他刚启动货车的引擎，震动就吸引了附近十多个丧尸转过头来。丧尸有个联动效果，或者说从众心理，人不动我不动，人动我跟着狂奔。

小钱心里一慌，赶紧熄火。

大周比较横，不愧总厨当惯了，重新点火抢过方向盘，一脚油门就往大楼方向开，路上倒车撞倒几个丧尸，转弯又撞倒几个，直路又撞倒几个，他表示这个清场的方法不错。

两人到了楼下，什么都没来得及搬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进大楼，负责接应的许总厨的小徐立即在他们身后锁上不锈钢门。

小徐希冀地问：“拿到盐了吗？”

大周喘气：“拿、拿到一些桌布口布和盘子。”

“还有红酒杯。”小钱喘气。

许总厨沉吟：“色香味形器温养，摆盘和布台也是厨艺展示的重要部分，好的布置不但能让客人感受到美，还能凝聚历史，体现文化，拿到这些也不错。”

小徐说：“许总你……算了，我看咱们四个非饿死不可！”

“我们还带回来了老赵，不，猪头。”小钱指着货车说，“我都预处理过了。”

许总厨拍了拍小钱的肩膀以示鼓励，他说：“在我当学徒的时候，师傅曾经告诉过我，本行当里最有价值的事并不是功成名就，而是个中酸苦。我们现下所经历的这些，都是厨师行所必须经历的修行啊！”

小徐指着外面问：“丧尸？”

许总厨板起脸：“今天轮到你主勺了，昨天教你的手法都学会了吧？你入行也好几年了，进步有限，总不能靠着师傅吃一辈子吧？”

小徐苦着脸：“哎哟那玩意儿您烤的都不好吃，我弄的能入口嘛？”

“修炼，修炼！”许总厨强调。

小徐拖泥带水地往灶台上去了。灶台位于一个大房间，分四排设置着四十八口灶，原定比赛时每一家参赛酒店分两口灶，如今他们只用最靠近门的那一口，而且是烧柴。

一小时后他弄出来一堆不可描述之物，虽然细致地摆了盘，叠了餐巾，用上了金铃饭店的水晶红酒杯，但跨国七星级酒店希你顿的金字招牌以及粤菜自秦代以来延续数千年的口碑算在他手上彻底砸了。

他抵赖说一切都因为没有盐，大周愤恨地表示只要给他一口钻头，他就能从大楼的地下打出盐卤来。

当人类还处于茹毛饮血的阶段时，并不刻意追求盐，因为走兽的血肉里就含有盐分；当先民开始以谷物为食，对盐的需求就产生了，沿海者煮海为盐，内陆者挖井淘盐，甚至传说黄帝与炎帝、蚩尤之战，都是为了争夺盐池。

所以要有盐，不管是在所谓的鸿蒙，还是在眼下的末世。

大周清晨就出去祝姆椒ê芗虻ィ褪侵圃斐祷觥h欢ナ2换嵋蛭钦刍蛘吣谏司屯v棺坊鳎运综煤芫≡穑ナ沧返煤芘Γ詈笏蕉济宦湎潞谩笾馨压愠n系囊磺ナ宋灏俚铰ハ拢ナ镌蚨嗔撕眯┲皇0虢氐摹

小钱和小徐当面授予大周“最无效贡献奖”，对其进行精神羞辱并献锦旗，表示不想当战斗员的总厨不是好行政。大周也很委屈，他原本是打算将广场上的丧尸带远些的，谁知道适得其反呢？

总之他这么一来，寻找盐的困难程度又增加了，于是许总厨打算亲自出马。他饿着肚子制定详细的行动计划，分为a方案和b方案，其中b方案是a方案的有益补充；他激情四溢动员号召团队协作，其余人则抱着耐心听他絮叨。

大周说难怪我们喜了登在本市做不过你们希你顿，行政总厨的境界不一样啊。

小钱和小徐抓紧时间拍马屁，说那是，许总乃我市烹饪战线的骨干力量，要不是丧尸围城，厨艺展示交流活动搞不成了，我们在许总的坚强领导下，非拿三金二银二铜不可！

大周就懊恼喜了登酒店上上下下死得就剩他一根独苗了，关键时刻连个捧场的都没有。

许总厨布置完工作，披挂上阵，跳上了那辆来之不易的金铃饭店小货车，他的目标是用噪声将丧尸暂时引开，为大周和小钱夺取更多货车争取时间。

人们万万没想到，像许总厨这样四平八稳的老同志，飙起车来居然充满了青春的风采，他绕着停车场转了三圈，勇撞丧尸一百八，接着以60码的速度朝广场开去，桀骜不驯，狼奔豕突。

停车场里绝大多数的丧尸被许总厨引跑了，零星剩下的那些则被随后赶来的大周和小钱砍倒。战斗成果显而易见，但凡能开动的货车都被他们移到了大楼附近，铂银酒店那堆已经装上小推车的物资也被挽救了。

小徐因为胆小一开始没敢出去，后来搬货时起了大作用。他拜师前是在小面馆里做竹升面的，所以力量惊人，不管是膂力还是腿力，扛个二三百斤不在话下。

竹升面是广东一带的传统面食，和面时不放一滴水，而是加鸭蛋，面团和好后放在案板上，和面师傅骑在竹竿一头，两腿一蹬一抬，用竹竿来碾压面团，增加其韧性，使做出来的面条更加筋道弹牙。

车有了，货有了，更重要的是终于有了盐。

大周、小钱和小徐捧着原本卖一块钱一袋的精盐喜极而泣，互相说着鼓励的话语，充分表现出了人性的高贵。然而在此普天同庆的时刻，意外还是发生了：三人等了很久，一直到天黑许总厨依旧没有回来。

大周沉痛地说：“许总牺牲了。”

小徐失声痛哭，小钱咬牙道：“不可能，许总一定会回来的！我们有盐了！”

大周说：“没了行政总厨还有总厨，我们三个还可以继续合作。”

小徐抽泣：“但……但我传承的不是淮扬菜系啊！”

大周说：“你可以改嘛，吃淮扬菜，过盐商生活。”

小徐一点儿也没犹豫就叛变了：“好啊。”

小钱脚下一跌，骂道：“徐善良，你刚才的深情哪儿去了？！”

小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咣咣敲门，小徐问：“丧尸？”

小钱跳起来喊：“是许总！”

许总厨神采奕奕、毫发未损地回来了。问他去哪儿了，他说车开着开着迷路了；问他迷哪儿去了，他说不知道迷哪儿了，总之后来七弯八拐开回希你顿酒店了。

问酒店里的情况怎么样，他说没敢进去，嘴脸丑恶的总经理变成丧尸后反而热情了一些，一直追着他的车跑，他担心被吃掉。想到总经理平时敲骨吸髓，现在还积极跑来分尸，他心理越发不平衡，于是调转车头把总经理撞了，反复碾压，手段相当凶残。

“然后呢？”小钱问。

许总厨说：“然后就回来了，路上还顺便加了个油。”

小钱问：“就没遇到什么危险？”

许总厨撩起白色厨师制服，露出了腰上紧缠的一溜菜刀，小钱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料理过鳄鱼的男人。”

许总厨谦虚道：“顾客的需要就是我们的追求。”

小徐向他邀功：“许总，我们终于找到盐了！”

许总厨一怔，大步流星走到柴火灶前烤了一串肉，均匀的撒上细盐，自己咬了一块，再郑重地递给了大周。

大周迟疑片刻后下口，略一咀嚼，顿时热泪盈眶。

小钱抢过肉串大口咬下，再传给小徐，两人都露出了重获新生的神情。

许总厨高举着肉串，真挚而激动地说：“这就是盐的力量！这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只要有盐，我们粤菜系能够征服世界！”

“还有淮扬菜。”大周补充。

“以及川菜。”小钱说。

四人热情地握手。

他们通宵达旦，腌制烤制；他们不知疲倦，烘干晾晒。他们秉承“三厨之中必有我师”，时刻不忘以味会友，他们是后人类时代的劳模，是末世的希望。

另外他们对于丧尸菜系的选料、加工、火候、调味和装盘都进行了同一标准的制定，做出了历史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