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本来以为自己面临了工作以来最严重的危机，一个处理不当，怕是饭碗都要砸了。见陈竖编辑一番长谈，场内气氛转危为安，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暗暗递过去感谢的眼神。

“陈竖编辑不愧是出版行家，三言两语就为我们阐明了作者的布局。”

“小说的艺术是取舍的艺术，什么都想要就会什么都得不到，原来四个笔名，分别采取四种不同的详略处理方式，是为了适应四种不同的读者需求。真是高瞻远瞩。”

“你们别被出版方的话术骗了！”

在一片和谐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呼喊。

“这些只是为了卖书搞出来的噱头而已！”

“我们都知道，新声杯从初赛起，一人只有一次参赛资格，没人会给新声杯投这么多稿的。”

因为在李带之前，周助曾用若干个笔名参加新声杯同时入围，大赛组委会最终判定入围资格取消，高考加分作废。

那件事情在江城闹得风风雨雨，即便不是人尽皆知，但在本市很多热衷于八卦杂谈的市民中还是有点印象的。

“说得有理，作者能力已经摆在台面上了。为了入围预赛，随便拿出来一篇都没问题吧。其他的灵感放在后面的初赛复赛决赛再用，难道不是更好吗？这么早就用力过猛，逻辑上讲，完全说不通，根本没必要投这么多。”

只要有第一个异见者，就总会出现第二个，很快又有人在旁边附和着分析道。

“多投个一篇两篇的也好理解，双重保险嘛，可这是九篇啊。哪有人慎重到这个程度的？”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刚才发出反对声音的人多半认为，作者创作多篇文章，却更换多个笔名，这是不够尊重读者智商的表现。陈竖的一番解释，有效地驳斥了这个观点。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这些极端读者，反对的矛头不再对准是否尊重这个问题，而是怀疑起创作的真实性来。

在预赛准备期间，一鼓作气完成这么多篇质量上乘的小说，这是可能的吗？

背后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操作，是不是请了影子写手代笔，或者暗示作者融梗其他投稿作者，包装出全能明星作家，企图实现带货引流的目的？

面对台下的质疑声音，主持人面露难色，见陈竖没说话，只好自己勉强辩驳了几句。

“作品是不是本人完成，出版方有没有暗箱操作，这件事情其实是很难自证的。你说有，人家说没有，大家应该相信谁呢？现如今，作品已经呈现出来，作者的创作过程已经结束，又没有谁会在写作的时候，装个摄像头来证明东西是自己写的。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无理取闹？不存在的。我这是有的放矢地质疑，我也不是非要为难谁，没有自证，旁证也可以。但我请问，物证在哪里，人证在哪里。谁要是拿得出来，我当场吃奥利给。”

“这——”

李带和陈竖现在都成了嫌疑人，自然不便多做回复。主持人此刻更是被逼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位读者预备单方面宣布自己的胜利时。

台下站起来一个人。

“既然你真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这个戏精似的声音骚浪贱得异常熟悉，李带身边应该不存在第二个这么喜欢玩烂梗的人了。不出所料，只见肖帆从观众席上走出来。

“我拥有笔名为菲利普·迪克的三份作者原稿。”

肖帆大步上前，啪地一声，把一沓厚厚400*400的手写文稿纸拍在嘉宾席的桌面上。

他面向提出质疑者的方向：“不知道这个物证够不够分量呢？”

“你……你怎么证明这就是作者的原始手稿？难道你看着他写出来的吗？”

这几乎已经是杠精般的挣扎了，这句话一出，发言者基本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以同样的逻辑，你甚至可以质问地球自转公转的真实性。

你怎么知道地球绕着太阳转，而不是太阳绕着地球转？难道是你亲眼看到了吗？

什么？你说是天文台观测出来的？你亲自去看了吗？你又怎么知道人家不会骗你呢？

这就是杠精的无敌逻辑。

有的人已经听出不对来了，但不可避免还是有一部分人被杠精的强势发言牵着鼻子走。

只见此人继续道：“说不出来了吧。不是随便拿出个什么东西就能当物证的。”

“诶嘿嘿嘿。”

肖帆突然怪笑起来，这一笑，把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杠精身上，拉回到他自己身上了。

谁也别想在我的舞台上战胜我。

无愧于戏精之名，肖帆很快就找到办法站回到舞台的中央，聚光灯的正下方。

“你有病吧，你笑什么？”

杠精往后退了几步。

“诶嘿嘿嘿嘿嘿嘿嘿。”

“疯了吗？”

“你说这事巧不巧，我还真就是亲眼看着作者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

在场观众也是面带困惑。

“各位好。我是肖帆，江城三中片羽文学社的前任社长。”

“之所以是前任，是因为在一场英雄与英雄的对决中，我失败了。按照江湖规矩，位置就要让贤。虽然带着些许不甘，但我还是要诚实讲出来，在那个夜晚，狠狠征服我的，就是眼前这个同时拥有四个笔名的可怕男人。”

喂喂你不要突然开车啊！

李带仍然保持微笑，保持沉默，但这沉默的微笑中，已经带上了一丝丝苦涩。

“我们的战斗整整进行了三天三夜，最终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的很强。他喷薄而出的《全面回忆》《啊，当个布洛贝尔人》《冒名顶替》这三个跌宕起伏的故事，让我一次又一次地达到了高潮。三次小高潮过后，铺开的星际战争世界观竟然又实现了完美的收束，最终把我推上了这个夜晚的至高巅峰。在峰顶，我品尝着甜美的甘露，终于筋疲力尽。”

更加奔放火辣了！我可不想被误会啊！

李带内心的声音越发响亮，面部的微笑都已经扭曲起来。

“而你看到的这厚厚一摊，就是他那三天的成果。”

“而且我还可以证明，作者这四个笔名中，至少有两个笔名的作品，是在文学社内完成的。因为我亲眼所见。”

“你不客观！除非我看到监控录像。”

“好呀。”后援团三人组的固定发言人代表许圆站起来，“学校各教室内都有监控录像，你要去看看吗？下周我每天都有时间，欢迎你随时上门，接受打脸。”

“那……那也只能证明其中两个笔名的小说，出自同一个作者，还有两个呢？”

“刘慈欣的《乡村教师》是初赛现场完成的。自然不必多说。”

“至于欧·亨利的三篇，你们怎么证明？说不出话了吧？”

在杠精的逻辑世界里，只要扳回一城，就能把局部的胜利扩大为全局的胜利。

因为他们认为，只要守住自己没错的某个观点，可以轻易否认此前的全部错误。

“我可以证明。”

远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是谢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