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熊书记一言不发，常永坚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慌，紧张而期待，踌躇而焦虑。

虽说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但是当你明显做出了一番成就，而后大领导把你叫到他的办公室面授机宜。

只要不是傻子都猜得出来，接下来必定有惊喜等在后面，不知道的只不过是这份惊喜的大与小而已，是口头表扬还是——

就在今年年底，新一届校董会成立之后，即将重新推选校长。

这次提前把我叫来的意思会不会就是，钦定的意思呢。

常永坚也在修炼不动声色的艺术，但他毕竟还是比熊凛差了点火候。

“熊书记，听说您要问我关于记者采访的事？”

见熊凛端坐在书桌前久久不发言，常永坚终于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过去。

他不说话还好，一提到记者采访的事情，熊凛似乎想起了什么。

但真要说想起来什么了吧，实际上又没有，脑海里的记忆就像被什么人掏空了似的，半点也不剩。他只知道，常永坚犯下了天大的错误。

要说他错在哪里，有何证据，怎么处置，熊凛又实在是想不到了。

但下属来问你意见，你总得指点两句吧。

熊凛不愧为老领导，只听他沉声道。

“这事不用我多批评你了吧。你自己好好考虑怎么善后。你先回去。做好本职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熊凛看到常永坚的脸就来气，现在只想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

常永坚本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凝神期待熊凛的金口玉言。

结果等来一句“你先回去”，失魂落魄地离开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熊凛的寥寥数语反复在他心底响彻，敏锐地常永坚迅速反应过来，领导这番发言并不简单。

第一句开门见山，「这事不用我多批评你了吧」。劈头盖脸地批评，说明事情已经定了性，调子是负面的，采访这件事情在领导看来肯定是做错了的。

他又强调，「不用我多批评」，就是说错误的性质极其恶劣，不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小问题，而是非常严重的方向性问题。

第二句话说，「自己好好考虑怎么善后」，熊书记既然说的是「善后」而不是「补救」，意味着如今大错已铸，根本没有办法挽回，错误的程度非常严重，影响极其深远。现在再做什么，也都无法改变错误的现实，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消除，再不济也要减小错误的负面影响。

领导说「好好考虑」，而不仅仅只是「考虑」，那就是在强调要在反思中加上自己的书面检讨，这检讨务必深刻，不能流于表面，要包括批评和自我批评，至少一万字起步。常永坚对自己暗暗下了要求。

第三句话说的是，「你先回去」。尽管只有区区四个字，尽管熊书记说得轻描淡写，但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深深的失望。既不是「你先回」，也不是「你先去」，而是「你先回去」，说明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想打发我先走，这可能是校董会给到我的行政指令，暗示我引咎辞职。

第四句话，「做好本职工作」，更是对第三句话「你先回去」的承上启下和前后呼应。这说明领导前面所说的回去，并不是指行动上的「从办公室回去」，而是职位上的「回到过去」，这是在要求我从副校长的管理职位上退下来，回到一线教学工作中去。

常永坚思前想后，针对熊书记的四句话做了四十分钟的阅读理解。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仍然坐立难安，索性请了假直接回家去。他找来昨天江城教育电视台的节目录像带，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一向认可他的熊书记如此震怒。然后他看到了——

【记忆消除1/3】

【记忆消除2/3】

【记忆消除3/3】

三道白光闪过之后，记忆消除的副作用同样作用在了常永坚身上。

恐惧。留在常永坚内心深处的是恐惧，没有来由的恐惧，心尖渗出冷汗的恐惧。但是他只知道自己感到恐惧，却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感到恐惧，正因如此，他才尤其感到恐惧。这就是传说中的虚空恐惧。

不怕鬼吓人，就怕人吓人，不怕别人吓你，就怕自己吓自己。

深夜里常永坚躺在床上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睡不着所以又看了一遍视频，于是恐惧超级加倍，杯弓蛇影。

完了。

完了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完了反正就是完了。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常永坚早早来到学校，把谢思文叫到办公室里来磋商大计。

“谢老师，你们班上这李带，家里究竟是什么背景？”

“他父母好像都是国企的普通职员，跟班上大多数同学差不多，没什么特殊的啊。”

“大错特错！真正特殊的人，是你能查得出来吗？”

“也是。不过常校长你这一问，我倒是想起来，班上有个叫何先哲的学生，您应该知道，很老实的一个学生，同学们管他叫活班规、何无常。

他经常说李带家里是富二代什么的，我也没太在意。”

“嗨呀！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呢。”

他立马想起自己昨天回家路上，经过行政部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说李带是熊凛的干儿子什么的，现在线索算是连起来了。

“我这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啊。”

隔天，常永坚以出外考察的名义请了两个月的长假，完美错开了年底改制的校董会推选，有人分析，此举意味着常永坚因不可抗力，被迫放弃了成为校长的机会。同时也意味着学校「常永坚派」的全面倒台。

李带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还稍微有些讶异，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跟常永坚有什么深仇大恨，安排这么一出无非是顺势而为的恶作剧，他只是觉得系统提供了道具，不派上用场岂不可惜。

“我不是还特意留了后手把所有人的记忆都消除了吗。”

尽管内心怀着些许疑惑，不过他很快忘记了这件事。

毕竟还有别的事情更值得他关注。

比方说完成任务之后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