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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百六十六章 法师(2)

    作品:《十七纪历史学

    阿斯加德的后裔在阴雨天气再度到来之后就没有离开暂居的木屋。

    他被半身人牢牢地看管起来,哪怕加拉尔仅仅是打开大门,古德姆也会立刻以担忧的目光牢牢地锁定住他,直到男孩不得不关上门回到屋子里的桌边坐下,满怀郁闷地看着商人。

    “听着,”加拉尔认为必须得和半身人好好谈一谈,他刚刚再次阻止了男孩离开木屋到院子里透气的打算,“古德姆,我能够理解你的善意——和所有为我着想的考虑,但是我得说,真的——”男孩深吸一口气,脸色严肃:“已经够了,我希望能呆在没有屋顶的地方,至少不能是这里——我甚至连天花板上的纹路都数得差不多了。”

    半身人叹了口气,“加拉尔小少爷,”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并且示意男孩最好也坐,“我并不希望自己的形象变成一个热爱唠叨的,让孩子厌烦的管家的形象——想一想就让人觉得绝望。但现在我们不能有任何纰漏,”古德姆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哪怕最小的问题都可能导致灭顶之灾。”

    加拉尔闭上了嘴巴。他阴郁地盯着灰褐的桌面,似乎那上面有他最为痛恨的敌人,而男孩的目光则是一把利剑,能够将它斩为两段——不过桌面依旧毫无变化,加拉尔最后只能抬起头,勉强地点头表示同意:“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阿斯加德的后裔烦躁起来,他扯了扯头发,“我真受不了呆在这里!”

    半身人眨巴眨巴眼睛,“你受不了呆在这里……”他忽然拍了一下巴掌,“那换个地方如何?”

    “所以这就是你带他到这儿来的理由?”贝纳德将被雨水打湿的额发捋到耳后,以怀疑的目光盯着半身人,“亚当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事实证明我的确是个聪明人。”商人大大咧咧地说道,“至少我把小少爷带到了这儿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你们跟我来。”贝纳德决定先将两个旅人带到有屋顶的地方去,“淋雨可不是什么特别好的选择,特别在这个季节里。”

    贝纳德的房间和一般沙弥扬男性的房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当然,他们也没有那个幸运得以参观一位女士的闺房,倒不是说晨星不是一位普通女性,而是即使她以男性的标准作为衡量也超出了规格之外。

    房间的墙上挂着直刀和大弓,床上的被褥很单薄,斗篷和外套被挂在进门左手边,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大部分时间我并不在森林里。”贝纳德找出了两块亚麻毛巾丢给客人让他们得以将脸上的雨水擦干,“而佣兵则并不习惯拥有太多私人的东西。”

    加拉尔扯下兜帽,他带着几分新奇地参观着这个完全没有任何特点的房间——哪怕在普拉亚城,男孩也不能无故进入任何一位女士的房间——不过很快他就失望地说:“我甚至看不出这里和我们的木屋有什么区别!没有炉灶和餐桌以外。”

    “我和姨母住在一起,当然不需要餐桌。”贝纳德坦然回答,“在我迎来第一次成年之后我就和一些成年人一起离开了苏伦成为佣兵,但姨母仍然为我保留了一个房间——当我回到故乡时,我甚至在烦恼我是否无处可去。”

    “你有一位好亲戚。”古德姆评价道,“这个世道,父母和子女反目成仇可是太常见的戏码!但我仍然得说,这样的感情真让人温暖。”

    “我的姨母会喜欢你的评价。”晨星平静地说道,然后她坐到了自己的床边上,“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带着他到这里来吗?”

    半身人感到关节有瞬间的僵硬。他希望沙弥扬女士没有注意到那个,但立刻沮丧地意识到这对贝纳德来说几乎不可能。“我本来打算说这只是一次友好的,全无其他目的的拜访……”商人不安地转动着眼睛,最后还是吞吞吐吐说:“好吧好吧!我只是——我不知道该让他去哪儿才安全!而哪怕是我,也觉得将一个正处在好动期的男孩子关在房间里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儿。”

    “让他加入失踪的队列也许就不那么残忍了。”晨星心平气和地说,她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那样我们都能彻底解脱——你不用担心一个幼稚的男孩儿闯祸,米拉伊迪尔不用担心他会被迫为一个愚蠢的男孩负责,我则不用担心幼星受到加拉尔的连累。”

    阿斯加德后裔的脸色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苍白。而商人不安地嗫嚅着嘴唇,他看上去非常想打断贝纳德的话,但古德姆最终聪明地克制了自己的冲动。

    所幸晨星不是她的主人——至少她并不认为侍奉的关系发生了任何改变——最后她只是如此说道:“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忍受各种各样的痛苦,想要毫无痛苦的人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实上,我不理解为什么只是短暂地丧失自由就让他无法忍受。”

    如果可以选择,加拉尔希望能从来没有到贝纳德的房间里来,但这种假设总是发生在最糟糕的事之后,所以毫无意义——“我,”发出第一个单词之后,男孩丧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至少在贝纳德平静的目光笼罩之下,他发现任何的辩解都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最后加拉尔不得不说:“抱歉,我不应该为自己和别人增添任何麻烦。”

    “很好,看来你还是从中学到点什么。”贝纳德站了起来,她将斗篷从墙上扯了下来并且马上披上,“我不能让你留在这儿。”晨星直白地说,“沙弥扬人现在不欢迎任何外来者——包括你们,所以,别留在这儿,我不希望为我的姨母留下任何麻烦。”

    加拉尔和古德姆立刻将兜帽重新拉起,他们跟着贝纳德走进了蒙蒙的细雨当中。当靴子重新溅上脏污的泥点之后,两个人立刻感到比之前更为寒冷的夹杂着雨点的冷风迎面而来。

    “雨下大了。”贝纳德担忧地看了看天空。晨星并没有像另外两个人那样拉起兜帽,雨水似乎并不能影响她的视线,所以灰色并且连绵至天边的厚重云层让女士皱起了眉头,“这会是一个糟糕的开始。”她收回了视线,“我真希望明天就能得到停雨的消息。”

    男孩学着他的老师那样仰起头,但很快他不得不垂下头躲避险些溅进眼睛的冰冷雨点,“我想至少明天不可能。”加拉尔嘟囔道,“甚至十天之后也不可能。”

    “我可不希望这个坏消息变成现实。”贝纳德加快了脚步,“快些吧,我们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在这个季节淋雨真不是什么好选择!”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男孩在她身后嚷道。

    “一个能让你安分下来的地方。”晨星终于回头,“它就在不远处。”

    夏仲从抄写到一半的卷轴中抬起头。

    他的书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能像今天这样堆得到处都是——两个用空的墨水瓶旁边是第三个半满插着羽毛笔的;已经抄写完毕的卷轴被堆放到了左手边,现在它们已经堆积到了一个相当危险摇摇欲坠的高度,右手则是还没有开封,甚至还散发着皮革味道的全新羊皮卷轴,它们看起来就像刚从工匠那里拿出来那样好;而各种古老的书籍则占据了房间的每一个不是地板的地方——床铺上,圆桌上,靠背椅上,当然还有夏仲的书桌空余的地方。

    总而言之,这是一间绝对不适合用来拜访的房间。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感觉来自关节的酸疼和几乎无法忍受的肿胀终于消退了一些。然后他站了起来,来到记忆中似乎放着水瓶和杯子的地方——当然,现在那里除了铜包角的厚重典籍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勉强驱散了几乎占据整个脑海的符文和各种各样的句子之后,夏仲终于想起来在大约四个卡比之前,水瓶就因为一滴水也没有而被嫌弃空占地方的他随手扔给了偶然路过伊斯戴尔——“你可以随便放在哪儿,”法师记得那时他没好气地说,“反正不要放在这里浪费空间的位置。”

    幼星从善如流地拎着那个粗陶的,一支手臂高的水瓶走开了——而夏仲并不清楚他去了哪里。

    “噢,为什么人总会出现各种不合时宜的需求呢?”干渴和焦躁让夏仲的抱怨几乎脱口而出,“见鬼了,为什么物品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消失呢?”

    伊斯戴尔命令自己将所有笑容都藏到勉强绷直的嘴角后面,“我想你需要这个。”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幼星将灌满水的水瓶递给它的主人,“抱歉,我只是从这儿经过而已。”

    夏仲瞪了他片刻,最后决定先解决最紧迫的问题:“好吧,我认为你的确是从这里经过,”他挥挥手命令一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杯子飞过来并且顺利接到了从水瓶里倾泄而出的水流,然后法师终于喝到了四个卡比以来的第一口水。

    “我想你应该更加注意你的身体。”伊斯戴尔善意地劝说道,“米拉伊迪尔,勤奋工作并不能让你的身体变得更好些——你甚至连水都没法为自己准备。”

    “所以我感谢你为我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夏仲看起来马上就要再度投入到那堆可以将他彻底淹没的卷轴之中,“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等等!”伊斯戴尔在夏仲的注意力转移到书桌上之前赶紧说,“米拉伊迪尔,我认为你也许必须将工作暂停下来——即使你非常愿意呆在那儿也不行。”

    他往前走了一步,将藏在阴影里的三个人让出来,“这个下午,你有三位客人。”

    法师脸色阴沉地在最后一个人——也就是半身人古德姆走进房间之后猛地挥了一下宽大的袍袖,木质的门扇立刻砰地一声合上。

    “说吧,”他的长袍角划起一个美妙的圆,转身之后法师的视线依次扫过加拉尔和半身人的脸,在落到沙弥扬女士的脸上时终于有了些温度,“你们没有呆在自己的木屋里发呆,睡觉,吃东西,或者做一些足够蠢却打发时间的事,到星塔里来干什么?”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一谈。”加拉尔抢在半身人和晨星之前开口,“比如说现在苏伦的局势,满怀恐惧的沙弥扬人——我发现星塔似乎打算什么都不做,但是愤怒和绝望已经被有心人所煽动,村子里的道路上除了必须要出门的人,没有任何人愿意呆在木屋之外。”

    夏仲眼神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感谢父神,法师的脸色终于看起来变得正常,也就是冷淡并且没有表情——“自从进入苏伦森林以来,你竟然愿意劳驾一下你那几乎冻僵的大脑。”法师评论道,语气甚至谈得上愉悦,“这真是一件难以让人相信的事儿。”

    阿斯加德的后裔有了瞬间的僵硬,但是他立刻告诉自己别在意夏仲所作出的任何评价——好的和坏的,前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后者更加可怕。

    “好吧——现在局势的确变得很糟糕。”法师在椅子上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星塔并非对沙弥扬人的变化毫无所觉,应该说,星塔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变化发生在什么时候。”

    “但密泽瑟尔一直保持沉默。”贝纳德终于开口,她的眼睛和声音里都盛满了恳求,“我们试图让大家相信星塔——星见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沙弥扬人,但现在怀疑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见到的每个人都在向我寻求答案和保证,前者要求我回答为什么星见们对孩子们的遭遇视而不见,后者则命令我必须站在沙弥扬人的一边。”

    “冲动并且焦虑的人群。”夏仲评论道,“被局势和有心人所蒙蔽,并且也不想自己寻求所谓的答案,他们只需要一个可以站出来保护他们的领导者——不过就我所知,星塔并不认为自己是领导者,他们——”法师在晨星近乎指责的无声的视线下勉强将这个单词换成了“我们”——“只是苏伦森林中的一员,我们掌管了沙弥扬人的信仰和历史,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为你们包办和解决所有问题。”

    “所以你们宁愿束手旁观?”哪怕是贝纳德也在这个瞬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你说你们也是苏伦森林的一员,但我甚至不能感受到这一点——到那些愤怒的沙弥扬人中间去听听看吧,人们并非抱怨星见的无能——我们非常清楚星见远非无所不能,但至少我们需要得到支持,而不是一直以来的沉默和谨慎!”

    “或者你们需要谈一谈?”半身人怯生生地插了一句,“我想也许你们有沟通什么——”问题,在法师和晨星同一时刻投向他的愤怒视线中,商人识趣地将最后的话尾咽回了肚子。

    “你们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夏仲终于开口,这一刻他甚至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荒谬感,“你们认为星见只是祭祀而已——说真的,我甚至能感受到这座塔里每一个人的无所适从。就连安斯特拉瑟和萨娜都无法理解那些说出祭祀之词的沙弥扬的言下之意——”

    “就因为这样!?”贝纳德克制了自己大步走到夏仲面前的冲动——对于一个星见来说这是不礼貌的——“那些只是——只是一些愚蠢的,从不曾知晓世界的人所吐露的妄言而已!”

    “现在或者已经为时已晚。”夏仲冷静地指出现实,“沙弥扬人被煽动了——的确如此,人们开始惊恐地质疑星塔,对于一个人数稀少的民族来说,这一点几乎是致命的。”

    “那星见们就应该努力让这些质疑见鬼去!”

    “哪怕揭露现实中最丑陋的那一面?”夏仲反问道,“别傻了——你我都清楚那些所谓的失踪究竟怎么回事儿——沙弥扬人中出现了叛徒,而三年战争中,带领诺顿的军队踏进苏伦森林的人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沙弥扬人!”

    “我们已经用血与骨洗刷了耻辱!”贝纳德的声音低沉下来,她努力克制着脸颊,但仍然无法让肌肉消除肉眼可见的颤抖——原因是激动和愤怒,也许还有一小部分的后悔所导致。

    “但历史永不会消失。”夏仲说道,“星塔感到了恐惧——沙弥扬人的确用鲜血和死亡洗刷了耻辱,只是那些记忆最为深刻的一代人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他们的儿孙也登上了死神的车架,但萨贝尔人仍然留有战争的亲历者。”

    夏仲叹了口气,他第一次感到同情和无能为力——在看到贝纳德惨败的面孔时,“你们的时间完全不同——但起码在之前,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你们以为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就能将逐渐消失的纽带顽强地捆绑在两个不同的民族之上——”

    “但现在看来,这样的纽带异常脆弱,并且,在危险来临时,反而会成为导致你窒息的凶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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