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前你们就已经名声大噪了，就算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明白，大概也能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躺在轮椅上的伛偻老人叹气道，“毕竟不是谁都敢在王城里遇到了目标就直接拔刀的，能够这样无视秩序并且存活到现在，就算是再无知的人也能够明白你们究竟属于谁。”

“我们只是做事而已，不过你说的也没有错，某种程度上我和她都是‘属于’国王的物品。”

被当做是物品并没有什么，最重要的是被当做怎样的一件物品，麦特唐那认为那个国王拥有着将自己当做棋子的权力和能力，并且也认为自己能够成为棋子，那么这件事就是无所谓的，无论自己做的事情是自己真的想做的事情，又或者仅仅只是国王借助自己的手去做的事情，那都无所谓。

“无序地杀人，根本没有任何的理由，也不给任何的解释。能够横行霸道至今，恐怕是国王的旨意，但是那位贤者之王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明白吗？暴击因为暴戾才之所以成为暴君，而明君成为明君的原因就是无论做怎样的事情，都必然存在着复数层面的理由，而绝不是单纯地为了某一个目的或者自我满足。因此我早就有所觉悟，就算当某一天，这件事情落到了我的头上，我也绝不会于任何的意外，你知道吗，你今天要来这里杀死我，那必然是因为国王想要通过我的死亡，而成就什么事情。”

“好歹担心一下自己的教会吧，这么病弱不堪的老爷子真的死了的话，这么大的教会怎么办。”安内特在麦特唐那的身后默默地说了句，“虽然教会发展的趋势的确太过迅速了，但是毫无疑问也聚集起了巨大的民心，原本混乱的地方存在起了秩序，王国的法律不再是一纸空谈。本身吃不上饭的人也有了最基本的食物保障……虽然只有一丁点，但是足以填饱肚子。”

“我并不希望……亲手破坏和平，因此就算是我，在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在思考，这件事情究竟是否是正确的。”麦特唐那一直攥着刀柄的手缓缓地松开。

“教会之所以存在，并不是因为我在这里，而是因为有更大的存在将每一个人的梦想联系起来，所有人都是因为这样的梦想而聚集到一起的，我并不是统治者，也并非是国王陛下那样的君王，因此才始终是大主教，有些时候教皇并不需要存在，对于我来说是这样，对于更多的人来说也是这样。我的死亡并不会带来巨大的波浪，即使今天我死了，明天还会有别人站起来承担教会主教的位置，无论那个人是谁，能够承担并且将这份责任传承下去的人，只要这样的人存在，那么我是生还是死都没有任何的关系，因此我今天才能够像是这样慷慨赴死，我知道我必然会被你杀死，就在我们的谈话结束之后，但是我想你应该有更多想知道和明白的事情，我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是有些答案我或许明白，就算无法给你最正确的解法，也必然会给你一个答案。”

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即使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就算自己莫名其妙地死去，也绝不后悔。

麦特唐那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面对死亡能够挺身面对，而并非是像丧家之犬一样逃避。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

“但是我知道我会死，这就已经足够了，过程虽然比结果更重要，但是有些时候答案恰好相反，过程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只要得到了结果，并且能够欣然接受。拥有这样的觉悟，那么恐惧就会迎风而散。我不在意我会因为什么而死，我只需要知道是国王想要让我死去，想要借助我的死去达成什么事情，因此我的死亡并非是毫无意义的，只要知道了这件事情，就算是死了也无所谓，因为我已经有了必须要去成就之事的觉悟。”

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脸庞上，眼珠之中却仍旧闪耀着睿智的光芒，麦特唐那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同样也在盯着他，那眼神之中传达出来的并非是恐惧，而是释然。

自己拥有这样的觉悟吗？就算知道了自己必然会失败的结局，也会继续下去的觉悟，就为了成就某件事情……？换做是自己的话，自己真的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答案并非是未知……麦特唐那的心脏正在颤抖着，他忽然之间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在真正的强大面前自己的渺小，那伛偻的老人明明自己伸出手来便可轻易杀死，但是自己却感觉那身躯无比的庞大。

“就只是这样吗？”

“嗯？”

“我问你就只是这样吗？只要有了觉悟，那么无论前方是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的恐惧和迷惘，对你来说是这样吗？”

伛偻的老人双手合十：“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这样。”

那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直接砸进了麦特唐那的心脏，他打心底里羡慕这种人，就算明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拥有了觉悟之后便不会惧怕命运，即使是死亡。

人之所以会羡慕，就是因为那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算并不是穷尽一生也无法获得的，那也必将是某一段时间内不可能获得的。

自己能够拥有那样的觉悟吗？麦特唐那·卡里纳姆剩下的存活时间最少只有三年半，最多还剩下八年半的时间，现在还好，三年半之后，几乎是每度过一天的时间，自己都会在死亡和存活之间做出选择，不知道哪一天死亡就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即使是这样，自己也能够拥有那样的觉悟吗？

如果真的做到了的话，那么包围自己的就不会再是恐惧，而是幸福了吧。

就连人偶——就连安内特都是这样，对于自己的死亡并没有确切的肯定，但是明白自己的剩余活动时间，并且拥有那样的觉悟。

那是自己所不曾拥有的东西。

“最后一个问题。”麦特唐那深呼吸，“圣堂教派的神明，是存在的吗，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