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神官的荣耀

久米忍把手里的白色的御币插在了羽纹隧道口的泥土里，在微风中，御币上的纸带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代表着供奉，祷告，驱灵，以及清洁的御币，然后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水蓝色狩衣——在今早离开旅馆的时候，他在皮夹克与狩衣之间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把皮夹克收进了箱子里，穿上了这件狩衣。

说来也挺奇怪的，以前在神社的时候，久米忍最讨厌穿这一身衣服，也讨厌那些反复的祭祀步骤，所以在私底下，他显得很叛逆。

对，叛逆。

对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来说，叛逆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他不喝茶，他喝咖啡，他不听邦乐，他听摇滚，他作为一个神官，私宅里最多的，竟然是和撒旦崇拜有关的东西。

虽然神社里的一些人对他这样的行径颇有微词，但是作为上一代大神官的内定接班人，作为从小学习并精通一切与神官有关本领的天才神官，他可以不在乎这些声音，他有资格不在乎这些声音。

本来他以为他的一生就会这样的过去，每天穿着狩衣在神社里转一转，年龄再大一点之后，再培养一个接班人。

然后和现在的大神官一样，变成神社的吉祥物，每逢有重大庆典的时候，出来露个面，让大家知道，哦——原来月草神社是有底蕴的。

可没曾想，发生了那件事情......

一开始从神社出来的时候，他感到无比轻松，以为自己终于逃出了被规矩束缚与限制的生活，可以用自己的想法支配自己的余下人生。

可是，在过了有两个月之后，他又陷入另一种迷茫，有时，他看着自己的皮夹克和摩托车，脑袋里浮现出的，却是他穿着狩衣主持祭祀的场景。

直到今天早上，他再次从柜子里翻出那件狩衣。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突然莫名的笑了出来。

他想明白了。

而这个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那个他十六岁时神社里那个来兼职的巫女吗？

或许吧，他已经记不起那个巫女容貌了，只记得，那是一个分外美丽的女孩子。

为了她，十六岁的久米忍和现在的大神官，也是他从小启蒙的师傅大吵了一架。

自那之后，他的心态就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开始厌恶自己的身份，他开始厌恶月草神社。

后来，他甚至开始......消极的修炼，每天只花十几分钟的时间，稍微的从天地间吸收一点灵气，维持现有的水准就行了——有时他看星野宝树，就会想，如果自己从十六岁到现在的时间全用来修炼的话，自己应该是个権正阶的神官了，起码像星野宝树这样的，他一个人对付三四个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饶是如此，在月草神社里，他依旧是同年龄层里最强的，甚至在霓虹的修行界，他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高手。

时间是最厉害的法门，当久米忍再回首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了，不在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十六岁少年了。

无论是与师傅的置气，还是和自己的过不去，都过去了有二十年的时间。

此前他所作的所有形式上的反抗，每一样都模糊了，他记不得他具体做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反抗过。

当他审视自己内心的时候，那些历历在目的清晰时光，不是在酒吧流连，不是在地下演出里嘶吼，也不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冲上一杯又一杯的咖啡。

而是他在小的时候，第一次施出的法术的满足，后背在纹狛犬时的疼痛，第一次穿上狩衣时的看着镜子里乌帽白袍的自己，第一次独立帮信众解决问题时信众时由衷的感谢......

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月草神社正阶神官。

以十六岁的年纪，冕为最年轻的正阶神官。

整二十四年没有在修炼上花过任何的心思，同样也是......四十岁的正阶神官。

想一想，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应该和星野宝树那小子差不多吧，一天的天赋纵横，一样的漫不经心，一样的......年轻意气。

久米忍在今早的时候，除了预感死灵会出现之外，还有另外一种预感。

这种预感，是......死亡。

那个死灵毫无疑问是强大的，甚至可以说是久米忍这么些年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也不为过。

如果是以前的话，久米忍大抵会找许多帮手一起来对付这个隧道里的死灵，甚至直接无视这个死灵的存在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现在。

他想重新找回自己。

他要从那只死灵身上，找回他属于神官的......荣耀。

走进了隧道，久米忍就感觉到了一股子渗人骨子里的生冷。

隧道顶上不断有水渗出来，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有些地方甚至结了冰，反射着一些寒白的微光。

隧道两边的墙壁大片大片的裂开，龟纹一直延绵到隧道口，裸露着里面的黑色石块。

仅仅几步的距离，就有三只硕大的老鼠从久米忍的脚边跑过，还算长的尾巴扫在地面上，发出了“唰唰”的声音。

看着在几天之内变的破败，潮湿，阴冷，腐朽的隧道，久米忍轻笑了一声，

“真是一个合适的氛围呢！”

脚步声在空旷安静的隧道里显的很大，他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按照着木标指示出来的位置，朝着隧道的某个地方走去，那里，是死灵所在的位置。

在离那个地方还有几十米的时候，久米忍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在他的正前方，从角落的黑暗里，慢慢的现出一个人影。

久米忍眯了眯眼睛，看的真切，正是那个死灵。

不过这个死灵和之前相比，身上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上一次久米忍看到的死灵，整个就像是一具黑色的干尸，只有脸上勉强有一点血肉，能大略的看清楚是一个男性的长相。

这次则有了极大的不同，死灵的身躯丰满了，原本手上腿上萎缩下去的皮肤重新丰盈了起来，当然，最明显的还是脸上。

死灵的脸，是一张五十岁左右的面庞，蒙着一层淡淡的黑气，没什么表情，直勾勾的盯着久米忍看。

久米忍眼里闪过一丝凝重，他很清楚，死灵身上的这种变化，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死灵靠血食来补充自身，吃的血食越多，便越接近原本的样子，也更加的强大。

他同样很确定的是，死灵一直呆在这个隧道里面没有出来，那么，他躯体的变化是从何而来的呢？

两人就这样隔了七八米的距离，沉默的对峙着。

他们似乎有了一种默契，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静静的看着对方，谁也没有率先出手。

死灵和上次相比，身上的暴虐气息淡了许多，不过他依旧长长的指甲依旧在提醒着久米忍。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吃饱了血食的死灵。

久米忍突然开口道：“九天之前，在这条隧道，那个开车的男人是不是死在你的手里？”

九天之前，正是久保和宏消失在这条隧道的日子。

死灵沉默了片刻，他的声音和比上次也清楚了不少，不过听上去依旧令人不适，就像是生铁摩擦一般：“是我。”

“他......还有吗？”

死灵先是疑惑的看了久米忍一眼，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开口道，

“没了。”

久米忍点了点头。

接着从背后抽出扇子，朝死灵冲了过去。

在脚下发力的同时，他极飘逸的展开了折扇，扇子仿若是他手臂的延长，肩膀肘关节手腕带出了一条弧度极大的曲线，朝前面的死灵扇了下去。

风涌如刀。

在隧道里发出了尖利的呼啸声。

死灵看着冲过来的久米忍，微微的屈了屈膝盖，右手捏拳，骨骼发出了一阵“格拉格拉”的声音，随即他后撤了一步，如刺般直直挥出一拳。

他的拳头上萦绕着黑气，在隧道里打出闷雷一般的声响，这些黑气就激荡着和久米忍扇过来的刀风撞在了一起。

竖着撞击出一道透明的冲击波，引的隧道里灰尘四起。

此时，久米忍已经冲到了死灵的面前，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把长刀，斜斜的劈向了死灵的面门。

死灵眼看着凭空闪出一道刀光，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可是脚却动不了。

来不及低头看了，他嘴里发出一声怒吼，手臂上的黑气如墨一般的涌现，横着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久米忍咬着牙，手上的青筋暴起，迎着黑气劈下了他的全力一刀。

刀身一没入黑气，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沼泽。

久米忍只感觉手上传来了一股巨大的阻力，但是他没有松手，因为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对死灵造成伤害的机会。

手臂再次发力，久米忍低吼一声：“给我往下！”

原本落地的身形再次拔高，借着身体的力量，长刀终于划过了黑气。

刀柄的反馈告诉久米忍，刀刃已经落在了死灵的皮肤上。

他脸上浮现一丝狞笑，狠狠的朝下抽刀。

清晰的听见了刀割肉的声音。

紧接着的，是死灵痛苦的嚎叫。

死灵的手臂上多出了一道婴儿咧嘴一样的伤口，黑血连成了线，朝下滴去。

死灵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缓缓的抬起头，目光放在了久米忍的身上。

“为什么？”他先是呢喃道。

接着，他仿佛异常的生气，浑身颤抖着，就连声音也颤抖起来：“为什么！？”

久米忍的刀尖指着死灵，没有说话。

紧接着，死灵瞪红了眼睛，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声若巨雷的一般喊了一句：“为什么！！？”

他脚下久米忍的泥缚顿时炸开，周身的黑气潮水一样的涌动，久米忍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死灵吼完之后，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呆滞站在那里，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中去。

久米忍见状，脚在地上用力一蹬，长刀又继续斜斜的朝他掠了过去。

就在长刀要碰到死灵脖颈的时候，突然探出了一只手臂，抓住了他的长刀。

黑色的鲜血从顺着长刀滴落，死灵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赤手握住刀刃的是别人而不是他，他恨恨的看着久米忍，眼里爆发出一阵怨毒，随即手朝里猛的一拉。

久米忍猝不及防，身体一个翘咧，眼看着离死灵越来越近，他急忙的松掉了自己的手，想后撤一步。

但，他没有来得及。

死灵在拉刀的同时，抬起了自己的脚，狠狠的踹在了久米忍的胸膛上。

久米忍只感觉胸前一阵巨力袭来，下一刻，他的身体不可抑制的朝后飞起，重重的撞在了隧道的墙壁上。

墙壁被砸出一个小坑，上面的龟裂纹更大了。

还没有等他缓过神来，死灵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就像是拎着一个布娃娃一样，揪住了久米忍的脖子，一下把久米忍提了起来，摔打在墙壁上，两脚悬空。

喉咙被捏住，使得久米忍呼吸困难，他咳嗽了几声，用手想去掰开死灵的手，但任凭他怎么用力，死灵都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反而捏的更紧了，长长的指甲甚至扣在了久米忍的肉里。

死灵见久米忍拼命挣扎的样子，感到一阵由衷的畅快，手臂和手心的疼痛让更加的兴奋。

他发出一阵桀桀的笑声，再次向上提了提久米忍，似乎想要把久米忍掐死。

但是他忘记了一件事，

久米忍手上还有刀。

在他上提的那一瞬间，久米忍出手了。

他的身体猛的朝后一靠，短暂的获得了一个空挡，然后他借着这个机会，手里的刀往下一磕，刀尖有了一个大钝角。

他怒目圆睁，嘴里咬出了几个字：“给我死！！”

而后，那柄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的长刀，从死灵的小腹位置，刀刃全部没入，在死灵肩膀处冒出一个白晃晃的刀尖。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死灵捏住久米忍脖子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久米忍一下掉在了地上，不过他并没有喘息或是休息，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单手握住长刀的刀把，重新又抽了出来。

死灵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整个身形一直朝后踉跄着，黑色的血从他的肩头和小腹汩汩的冒出，很快，他就成为了一个血人，模样看上去异常的可怖。

久米忍可没有放过这次机会，紧了紧自己手里的长刀，继续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