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直带着帽子，闷头不说话的鹤岚，忽然扬起双臂朝空中伸出手去，紧接着它的双手手指渐渐收紧。

王家众人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同时模糊听见了一道有些刺耳之声，不知为何，这道好似山洞中刮来的呼啸风声中，却夹杂着一丝让他们熟悉的嘶吼。

“呃啊……”

“对不住了。”鹤岚几不可闻地念了这么一句话，神色，隐在帽子的影里。

莫礼揉揉眼睛，他们进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那个原本消散在空中的灰色魂魄，此时，竟然直接被鹤岚重新凝聚成隐隐约约的人形，是老爷子吗？可那个影子看上去非常的痛苦啊。

易如常皱眉，真是疯了，就算是他，也只是想让王老爷子的鬼魂重新凝聚起来罢了，鹤岚却想直接……

他一把抓住鹤岚的手：“你想做什么，你想让他起死回生？！你瞎了吗，没看见老爷子痛苦的很？他阳寿已尽，你又不是看不懂！”

鹤岚不肯撒手。

“你强行把他起死回生，不但你自己这点儿勉强聚集的幽魂要散，他也只能成为无魄之魂，话都说不出来，你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易如常死死按住了鹤岚的肩膀，双手手心暗暗发劲，却好似觉得它体内空空的，怎么，坛子里那个居然没有提醒鹤岚，叫它继续吃泥土补充法力？

“师父……”鹤岚轻叹。

易如常烦躁地皱眉。

知道它不打算再使劲，便小推了一把算是放开它，冷冷道：“我说你是不是眼睛不太好，看见一个满脸白胡子的老头就说是你的师父，你的师父已经死了！”

“易先生！”

这最后一句，让莫礼有些心惊，忙上前去想要拉住易如常让他别说了。

虽然隐隐的觉得鹤岚所说的“师父”已经死了很多年，莫礼自然明白，鹤岚肯定是不愿意接受的。既然如此，他们各人都默契地不再去提。

偏偏此刻鹤岚情绪不稳定，稍微一激动，易先生怎么又提起来了，他平日可不是如此狠心之人啊……

莫礼看了看两人此时，鹤岚开口。

“我知道他死了。我知道……”

低头，鹤岚语气终于恢复了那种淡淡的感觉，语气也是十分的平静。它的手也慢慢松开了那团混顿的灵魂。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它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也稍微松了一口气的莫礼，敏感地抓住易如常

的话头，靠近易如常的耳边，小心地问道：“易先生，你刚才说，鹤岚已经是幽魂了……”

“废话了，山海坛当年早就被使用过，能量差不过都被抽空了，鹤岚自然也就被抽空了能力。它这一缕幽魂，和你当时遇见的‘’相比没什么不同。要说，鹤岚不过多了一个山海坛作为依托，勉强支撑它的身体和灵魂不散罢了。”

易如常搔搔头发，瞄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惊讶的王世绪，顺口叫他起来。

然后，他似乎遇见了什么天底下最麻烦的事情似的，斟酌语句。毕竟，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情，途中又是被劫道，又是害他晕机的，今天，易店主大人本来就该大爷一样地躺在大门口，等着久违的太阳呢。

“看，一来燕京就下了雨，你说咱们这几个人是不是五行水灾泛滥啊。”说完易如常还呵呵呵笑了一下。冷得不行。

一提到，莫礼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舒服。他打心眼里，不想把鹤岚和那个可怖的相提并论。

易如常眼角瞥了他一眼，明显是注意到了，收了笑意。

本来还个自己找了个雅座，开心无比、仰着头看戏的宁宁，此时也有些不安地走上前，抬手摸摸鹤岚那张冰凉的脸，愣了。

“岚岚，你真的已经死了吗？”她声音有些哑哑的，一向平坦的胸口，好似忽然藏了许多让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情绪。捂着胸口，宁宁觉得有些闷。

她少有朋友，鹤岚，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其实已经被她认成了朋友。

鹤岚不知道是否注意到了这些，没说话，只是指着虚空中的灰色，并看向易如常，提醒他。

易如常叹了一口气，这么闷葫芦里怎么还是这么倔。他唯有再断一只手指，将粉末送入了那团灰色中。

慢慢的，王盛玄老爷子的上半身显现，易如常收回了手。

因为易如常的牺牲，王老爷子的眼神在混沌中渐渐重新清明起来，看清周围一切，他显得有些惊讶。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遗体”，还有现在的下半身的灰色，他也差不多明白自己的状态了。

老爷子眼神很快恢复淡然。可见平日里修炼到家。

“父亲。”

王璞言带着惊讶站起身来，朝虚空中的半个王盛玄老爷子长长一揖。

见爷爷如此做，王家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也先后带着惊讶的神色，长揖到地。连王世绪都忙抹了抹泪水，惊喜地磕头。

“太爷爷！”

王盛玄点头。

莫礼诧异地环视王家人，原来王家人都是“阴阳眼”，也能看见鬼魂啊。

易如常抱着肩膀，非常大气道：“别看了小礼子，我加强了老爷子的形态，不然这帮子不是修士的，怎么可能看得见呢？也是我脾气好，这自家祖宗的灵魂现身，孝子贤孙都看不见怎么行。就当让他们开开眼儿吧。”

“那个，易先生啊，你的口音怎么忽然变得奇怪？”莫礼抠抠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一向普通话夹杂蜀语的易先生，这会儿怎么语调怪怪的。

“好歹来燕京，说两口燕京话假装自己入乡随俗了。”

易如常挑眉，完全是一副“你看我这个偷懒的方式是不是很机智”的表情，好似在请求得到崇拜。

殊不知，莫礼已经能把白眼翻上天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大爷，那也是‘开开眼’，不是‘眼儿’好吗？燕京口音里的‘儿’字也是不能随便加的！难道你不觉得，你这个‘开开眼儿’的说法听起来非常的痛吗……”

“闭嘴吧地球人！”没得到崇拜就算了居然还要被怼，啧，浪费口水。易如常懒散地坐在王老爷子的病床，嗯，灵床上。

此时，王盛玄揉揉眼，望了一圈来到病房的人，连自己家里人也不过问，只盯着地上的包着山海坛的大行李。

他看了一圈，最后，朝床上的易如常问道：“请问这位易先生，这可是我嵛山派的宝物？”

“正是。老先生，你要找的就是它，还有，‘它’。”被认成了领头人，也是很自然的。易如常说到了后一个“它”时，用左手指向了鹤岚。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王盛玄上下打量这个看上去有些清秀的小少年，这么眉梢眼角的气质，哪里是一个这个年龄的少年人该有的，立刻不疑有他。

“好好好！八十多年了……”

王盛玄不住地点头，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只有半个身子的王盛玄老人双手抱拳，向天一揖，他的眼神之中难掩激动：“王家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王盛玄在下，恳请祖先睁眼看看吧。老夫等了一辈子，终于是等到了山海坛，以及山海坛器灵。祖先的遗愿，总算是能实现了！”

在他苍白的笑容中，病防中人的眼前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好似放映一般，在虚空中，走马灯似的闪现了老人家过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