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周德林夫妻俩还不知道投稿的是他们女儿，或者，知道了但不愿意说？

但不管怎样，未经同意就把真名真事发表，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杂志已经发表，撤是不可能撤回来了，您二位想怎样解决这事？”几人在屋里坐下，徐柠问道。

上期杂志已经发行好几天了，销量少说也有二三十万册，撤是不可能撤的，也没意义。

“别的不用多说，就登报澄清这事。”周德林说道。

“登什么报啊。”一旁的程淑英却插话道：“事情越吵越热闹。你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那还能怎么办？”周德林拧着眉毛，道：“你知道同事领导都怎么看我吗？当面一个样背后一个样，两面派啊！不登报澄清，谁会信你说的？”

“你眼里只有同事领导？管他们怎么说呢。”程淑英不甘示弱。

“程淑英，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是你虚伪。”

“胡说八道！”

俩人在那吵，倒是看的徐柠他们满脸尴尬。

“二位！”徐柠抬手打断了两人的争吵，说道：“要不这样，我们这边给你们单位发个信函，或者出一个证明，说明这事？还是尽量别把事情闹大了。”

听到这，夫妻俩还是犹豫，絮絮叨叨的，吵的人头疼。

吱呀！

院门口，一辆自行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几人都看过去。

来的不是别人，却是之前投稿那个女孩。

“佳佳，你怎么来了？”周德林愕然道。

周佳推着车到院里支好，看着屋里的父母，道：“那文章是我写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你胡说什么！”周德林腾的一下站起来，瞪着女儿。

周佳看着父母，平静的说道：“爸，我讲的那些哪里有错吗？你们想一直这么拖着过日子，但我厌倦了。”

周德林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儿，半晌才痛苦道：“我把你养这么大，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这么伤我们的心？”

“这还用我说吗？”周佳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道：“以前我从不说什么，心里一直想着，长大后离家远远的就好了。可去年，我奶奶从楼上摔下来受伤，就是因为听说你们又闹矛盾，急着去劝你们。后来她去世，也是因为你们。我受够了，你们还想这样继续到什么时候？”

她语气平静，但泪水却止不住，一时竟没人说话了。

这时，院子门口聚了不少人，都是听到争吵声过来的胡同居民。

徐柠连忙跑到门口，把门关上了。

“你们俩什么情况，亲朋好友谁不知道？关着门吵架，人家就听不到了？只是没人说罢了。这么多年了，不觉得累吗……”周佳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眼泪也停了。

周德林夫妻俩只听着，脸色痛苦。

一直到周佳说完，却没有想象的夫妻重归于好，也没有父母跟子女的互吐心声，一家人只是长久的沉默。

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冷漠跟压抑，不知说什么，也不知怎么做好，好像能做的只有看着时间流逝。

就这样枯坐了半个多小时，周德林夫妻俩说下午还要上班，相继离开了。

周佳自己站在院子里，眼泪又无声的往下落。

徐柠手忙脚乱的从兜里掏了几片纸，递过去。“没事吧？”

周佳摇摇头，接过去擦了擦脸，接着几步走到自行车边，推着车子就走。

徐柠连忙跟张枝江说了声，也推着车子跟了出去。

出了胡同，远远的就看着周佳一路往西去了。

徐柠心里一咯噔，连忙也蹬着车子跟了过去。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前边看到了大片水面，却是到了颐和园。

车子在入口处锁着，徐柠跟到园子里，就看到周佳正站在十七孔桥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的，午后的阳光稍稍有些刺眼，但并不热。

周佳独自站在桥上，倚着栏杆，迎着微风，发丝恣意的飞舞。这人跟这景，当真是融合的很完美。

徐柠走过去，离着四五步远就站那了。

周佳瞥了他一眼，眼睛微眯着，道：“你来干嘛？”

“我刚才看你情绪不对，来看看。……哎，你没事吧？”

“没事，本来就没事。”

周佳支着下巴，看向湖面。“别看我刚才哭的厉害，但其实没那么难受，可能习惯了吧。唉，我都没想到我会哭。”

“我理解。”徐柠点点头。

“你理解什么？”

“理解你的心情啊。……不过，说实在的，你这家庭很不错了好吧。你父母没缺你的吃穿，你能读大学，还长的这么漂亮。多少人羡慕呢！……很多人过的还很苦，相比之下，我们拥有的已经很多了。”

“我不认同。”周佳扭脸看着他，道：“就像你说的，苦或者不苦，本来就是比较出来的主观体验。物质条件不好，但家庭和睦，可以说苦。那有吃的，但家庭冷漠就不是苦了吗？我知道很多人物质条件不好，但不能就因此认为我的苦闷是在矫情。”

“……”徐柠看向远处的湖光山色，突然的无话可说。

物质的缺乏是苦，那精神上的缺乏就不是苦吗？就像多年后，老年人不理解大家吃喝不愁为什么还叫苦，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选择躺平面对生活。

“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不过你。”

“你认为我在狡辩？”

“不，我认为你说的有道理。”徐柠一脸真诚。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徐柠摇了摇头，道：“每个人过的怎么样，外人哪里会知道，更不可能感同身受。我觉得，既然难以理解，那就不该妄下评论。”

“……谢谢。”周佳看着徐柠，由衷的道。

对她来说，这是未想到的对话，但听起来真的让人感到温暖。

人总是喜欢凭自己的经验去指点别人的生活，但刚才，她确实从徐柠的话中感受到了试图理解的真诚。

徐柠搓了搓脸，看了眼时间，道：“不说这些了。既然来这了，咱们去附近走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