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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72章 第 72 章

    作品:《[西楚]霸王无独

    这姓范的糟老头子忒得烦人, 回回闲得无事,净揪着他问策作甚?

    吕布屁股下的席子都还没坐热,就被这老头儿点了名。

    面上不语, 心里却已将范增给骂了个百八十回。

    奈何被二人灼灼目光所注视, 他骑虎难下, 既然舍不下脸面, 唯有一脸深沉地开始搜肠刮肚, 想着胡诌个甚么来蒙混过关。

    换做是他,除了对峙至一方粮草耗尽外, 还能有什么法子将里头人尽快逼出来?

    吕布眉头皱紧,苦思冥想。

    然而接下来于他脑海中浮现的, 却不是他昔日成功逼得敌军出城的威风姿态, 而是……那帮老奸巨猾的老对手们对他所使, 叫他狼狈地东奔西跑的狠招。

    他压根儿就不曾围城攻坚过多少回, 都是据城被围得多。

    不外乎是火攻水攻,敌中作敌,或是羞辱骂战。

    四下无江河,天时又干燥,水攻自是不成。

    火攻?

    那怕是会在逼出张耳军前, 烧死更多无辜百姓,还将好端端的一座临淄城也给毁了。

    贪一时省事, 待战后重新建城, 最为麻烦的, 还不是楚军自个儿?

    敌人作敌……此时还围在张耳身侧的, 要么是忠心耿耿的亲信, 要么是身不由己的齐民。

    没得力的老哥韩信与那狐狸眼在, 哪凭空用得出间计来。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 唯剩最好使的骂帐。

    天天派人上城门前骂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哪怕张耳真铁了心做个缩头王八,骂穿祖坟也不肯出来,那至少能在口舌上逞个痛快,还可叫对面军心受挫。

    只是……

    吕布睨了正襟端坐,显得眉目沉静,端庄贵气的憨王一眼。

    罢了。

    他撇了撇嘴,不假思索地摒弃了这一主意。

    他哪儿还不清楚,项羽这无时无刻不端着架子的贵族出身,行事好讲究体面、光明磊落,平日就是头连‘兵不厌诈’这四字都不屑去碰的犟牛。

    又哪豁得出脸面行这固将有效、却毫无风度可言的骂阵之举!

    眼见思路百无一通,吕布板着面孔,正犯愁得厉害,脑海中忽噼啪一道闪电划过。

    他打一开始,就隐约觉得这张耳坐困愁城的处境,透着几分似曾相识。

    起先他只当是被唤起了自个儿当初被困下邳城那阵子的倒霉记忆,有意不去细想。

    但稍一忖来,分明也是眼前这憨子于垓下时的境遇!

    吕布倏然有了主意,猛然抬眼,眸光雪亮,直直投向目光深沉的项憨子,忘情大喊道:“大王,布这有策要献!”

    转眼已入夜。

    月色凄清,夜墨浓郁,虽有晚风习习,张耳仍是夜不成寐,苦闷不已。

    眼看着时日不住推移,不但麾下将士斗志愈消,连对他最为忠心的一干亲信也越发惶然。

    相比之下,城外楚军却始终一副兵精粮足、士气旺盛的景象……

    待真入冬后,若还等不来楚军撤围退兵的转机的话,他这城中粮食必将耗尽。

    届时兵疲少粮,又无寒衣补给,那当真要不战自降了。

    可他苦撑至今时今日,又哪愿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张耳毫无睡意,索性不浪费时间在榻上辗转,而是披了外衣,顶着微凉夜露,往城墙上去了。

    城墙上的轮值守兵皆是面有饥色,眼里透着茫然无措。

    见主将无声来此,他们也仅是一愕后闷声行礼,恭敬让至一边,除此再无多的反应。

    张耳心事沉重,倚在石砖上,远眺乌蒙蒙的远方。

    一望无尽的平原上,整整齐齐地驻扎着数不胜数、此刻微映淡淡月辉的军帐,将这座临淄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定睛看去,还可见手持火把的一道道深色人影,在其中有条不紊地巡视着。

    临淄这座孤城置身其中,就如在江心的一片枯叶,随时将被翻卷来的浪潮击打沉沦,彻底覆灭。

    张耳登高远望,盯着一道道朦胧却醒目的火光,怔然出神。

    直到被越发冰冷的夜风吹得打了个寒颤,才一下清醒过来。

    回去罢。

    张耳眼下满怀顿挫失意,步履蹒跚地欲下城墙。

    结果才下几步,远处忽然传来阵阵歌声!

    歌声起初只是堪称微弱的轻响,随风声荡漾。

    然而不出数息功夫,便因越来越多人声加入唱和,变得响彻四野,贯入临淄城人耳中。

    酣睡的人迷茫醒来,清醒的人潸然泪下。

    被临时征用的齐兵一脸茫然,他们不通赵话,只听出歌声响亮而凄婉,令闻者胸口抽紧,倍感伤怀。

    但追随张耳多年、于之前恶战中幸存逃至此地,一困就是数月的赵兵们,哪会辨不出熟悉的乡音?

    他们只听了一小会儿,便被勾起思乡愁绪,加之前路茫茫,生死不知,更是泫然欲泣。

    不知谁先启头和歌而唱,不出片刻,临淄城中凡是醒着的赵兵,皆难耐满心郁结,泪水纵横,情不自禁地和声同歌起来!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凄婉悱恻的赵歌,混杂其中的哭泣声亦是清晰可闻。

    此起彼伏间,早已分不清哪些源自楚军营帐,又有哪些源自城中赵兵了。

    张耳则大惊失色。

    即便他的头个念头,便是楚军故意用计乱他军心,但潜意识里还是浮现出个叫他不敢相信的可怖念头。

    ——楚营之中,怎会突地冒出如此之多赵兵来?

    张耳心中悚然而惊,喃喃自语道:“莫不是楚人已尽得赵地!”

    他非是赵人,却治赵地甚久,加之视其为最后退路,情怀非同一般。

    因所受震荡过重,以至于自言自语时,竟大意地忘了压低声音,叫左右侍从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听连大王亦自知穷途末路,又失去了做最后屏障的家乡,本就垂头丧气的众人再无法强撑镇定,纷纷失声痛哭,再无法拿稳手中兵器。

    张耳见此情形,不由仰天长叹,久久无语。

    那日盟军打项羽个措手不及、连下三地、屠戮楚地的威风,仍历历在目。

    怎才错眼功夫,即每况愈下,落得孤身为战,四下无援的境地?

    他想不清楚,也无暇再想清楚。

    张耳默默回到屋中,未理四周凄凉赵歌,也无心鼓舞泪如雨下的众兵将,兀自派出许多斥候,打探各个城门把控的状况。

    待听取完毕,他心中重新燃起一线希望来——许是因南门朝向楚地之故,楚军于那处看守最为空虚,仅得千余人。

    张耳实在不愿相信,赵地真已沦于楚军之手。

    为着最后那丝侥幸,他决心撇下这座孤城,精简随从,趁夜突围北上。

    哪怕真丢了赵地,实在要死,他也不愿葬身他乡,宁肯死在回家乡梁地的路上。

    于是一炷香后,北门处忽战鼓高擂,声势大作,城中赵兵好似失心疯般欲要朝外突围,一下吸引了围城楚兵的注意。

    趁着楚兵纷纷朝北门聚去时,张耳仗月色遮掩,靠最后追随于他的二百死士自南门慨然突围。

    南门那千余楚兵似是都挂心于北门动静,对忽然冲出的张耳一行人毫无防备,多的是只来得及抄上兵器、而未赶得及上马的骑兵。

    徒劳地追出几十步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骑绝尘,越跑越远了。

    张耳虽自知处境凄凉,见此计施行得如此顺利,心里仍是油然生出一丝得意来。

    ——项藉匹夫,到底不通谋略。

    楚军那看似密不透风的围困,却只需他略施小计,即可轻易脱身。

    张耳自顾不暇,当然管不了被他留在城中的那斗志尽丧、随时要反的二十几万兵士了。

    横竖若逮不着他,以项藉近来好装模作样的做派,为彰显假仁假义,多半也不会要了降俘性命。

    张耳长叹一声。

    哪似他,一旦受擒,便是必死无疑。

    风清寒,夜悲凉。

    专心驰骋,逃亡于这茫茫平原上的张耳一行人,胸中心跳如擂鼓,纵耳畔还回荡着那轰天震地的惨烈喊杀声,却始终不敢回头。

    唯恐一回头的功夫,就耽误了逃亡的时机,从而叫察觉南门动态的楚军追上。

    张耳不得而知的是,他若真回头了,便会看到叫人肝胆俱裂的可怖一幕——

    不知自何时起,他这队列后头就有一黑一白、二道高大颀长身影并驾齐驱着。

    如鬼魅般如影随形,始终缀在后头。

    与催座驾奋力疾驰、亡命逃窜的张耳一行人不同的是,追赶在后的吕布与项羽显然留有余力,悠然如猫戏鼠。

    吕布骑术精湛,哪会惧这马背上的颠簸间易伤舌头的厉害,按捺不住心下得意,开口炫耀道:“大王认为,这四面赵歌之计如何?”

    原来方才那阵惹得临淄城中军心溃散的楚营赵歌,正是吕布灵光一闪下的结果。

    他将史上这倒霉催的憨子所遇那‘四面楚歌’的绝境来个移花接木,套用到处境相似的临淄守兵身上,竟是如此好使!

    原来吕布所献之计,即是派人将被编用入楚军的赵卒一一寻出,又叫个脑子灵活的幕僚现编出赵歌一首,力求调子哀婉悲怆、语句通俗易懂,再让将兵们现学现唱。

    这才有了之后那四野鸿哀,叫人愁肠寸断,凄惨泪下,士气无存的四面赵歌。

    ——也只有似老子这般顶顶机灵的人,才能活学活用得淋漓尽致!

    吕布唇角翘起,下颌也无意识地高高抬着,眉飞色舞地看向项羽,眸中神光熠熠,要求表扬的心思可谓一目了然。

    连迟钝如项羽者,也将爱将那直白可爱的心思看了个透彻。

    项羽不自觉地跟着弯了弯唇角,重瞳中泛起温柔涟漪。

    在与爱将相视时,一向词拙嘴笨如他,在经一番搜肠刮肚后,当真缓缓开口赞道:“奉先果真神机妙算,奇策百出,凭唱和赵歌,竟兵不血刃,大退数十万之众。”

    吕布嘴角微抽,面皮竟是微微发烫。

    ……怎这素来嘴笨得很的憨子,也晓得说好话?

    忽露出一副心服口服相,夸他智计过人时,反倒叫他浑身不自在。

    倒不如夸句无双武勇,叫他受来更觉名副其实的舒坦。

    项羽夸完这几句,就默默等着爱将的反应。

    熟料爱将只抿唇别开目光,又莫名其妙地用力晃了晃脑袋。

    项羽目露疑惑。

    爱将……这是作甚?

    不待项羽陷入沉思,吕布忽持鞭直指前方,剑眉一挑,冲他嚣张地发起了挑战:“大王可愿与布较量一番,看谁先取下那张耳之项上人头?”

    项羽微愣,静静看向意气风发的爱将。

    平日幽深漠然的重瞳中,此刻却有月色如水流淌,又有星光熠熠散漫。

    少顷,项羽轻笑一声,欣然应道:“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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