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工地，我不自觉地想那四个民工会不会中场休息，会不会有人提前回来。我必须假设他们曾经见过春桃和老金他们。民工和流浪者都是分成一个个小团体的，彼此互不干涉，彼此防备。

刚才的嘀咕仿佛中了魔性一般，似乎应验了。我看到工地里突然多了一群人，其中一人转身往这边走来，先是一个小点，慢慢显露出那件烂缕的工装，正是春桃指认过的民工。

我尖声喊了一句：“喂？老彭，春桃。”

树丛太密，声音传不出去。我目测不出工地越过那片山坡距这里到底有多远，测出多远又能怎样？他俩进去没多久，不可能立即拿到东西。那个民工可能会碰到他们。

我的职责是望风，怎能站在缺口里无所事事呢？我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顾着眼前，只是一个与春桃、老金、老彭在一起的流浪者。我必须过去提醒他们，或者帮着春桃他们把东西背过来。

我跳过缺口，顺着踩踏的痕迹往对面跑去。灌木荆棘太密，我靠抓着树枝、高举双手、或者扭曲身体保持平衡，有时仍不免撞进灌木里去。又跑了十来步，到达一块空地，我看到了工棚。工棚东面的围墙缺口比我进来的缺口更大，踩满了脚印。

拉开栅栏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春桃说的登山背包，竖在门口，彭学斌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写在包上，旁边是一只鼓囊囊的帆布旅行袋。

工棚一排七八间。我扫了一眼，熟悉了路线，然后再找春桃和彭向利。走廊里挂满民工的衣服，几只破破烂烂的水桶胡乱滚着，大概是急着离开，没来得及扶。我没时间欣赏民工宿舍的风景，推开一间传出声音的门。彭向利正掀翻一只沾着黄泥的皮箱，东西散落一地。他弯腰捡起了什么塞进后腰，动作太快，我没看清。他接着翻弄桌子抽屉，只要看到值钱的东西都塞进口袋里，像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

再看春桃，她掀开一床被铺，不管三七二十一，踩在被面上，想从枕头里翻找钱币。

“你们干什么？”我压低声音问。我是来警告他们的，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慌了手脚。那个“健身教练”恐怕已经抄近路过来了。

没人理我，我再次出声警告，嗓音沙哑到完全出乎意料。春桃根本没有看到我，彭向利突然抬头，事实证明，警告没用了，“健身教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他立即反应过来，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跨过满地的狼藉，抓住春桃的外套向下扯。春桃失去平衡，砰地倒在地上。换了一般的女人，一定会晕倒，春桃可不一般，她上身仍躺在地上，罗圈腿迅猛出击，“啪”地落在“健身教练”胯下。

彭向利也不是吃素的，抄起拖把，想都没想，便朝“健身教练”上身扫去。

“健身教练”应身倒地。

我没法再等了，迅速抓起春桃和彭向利往外面拖。这时，他俩倒还听话，完全不用我费力。三人跑到走廊，彭向利抓起帆布旅行袋，春桃准备提背包时，我将背包向肩后一摔，冲进了树丛里。

四周都是被我们踩倒的树枝，最可恼的是荆棘，你心急时，它比你还急，死死拖住你。好不容易走出树丛，解开荆棘的纠缠，我背上流着冷汗，粗气大喘，肩膀火辣辣地疼。我以为自己身强力壮，能抗能打，显然经不起实践检验。但愿后面的彭向利和春桃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我们的目标是背包，如果背包保不住，所有努力就白费了。我想等我将背包扔进汽车后备箱再去帮他们。

跑到豁口处，我先将背包扔过断墙。荆棘钩住了背带，我着急一扯，连刺带包一起扔了过去，嘴里还喃喃自语：“快点，快点。”

后面传来沙沙的声音，被踩踏的树叶和折断的树枝噼啪直响。我自己得先过去，才能把背包放进尾箱。来不及了，我扭头看到春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涨红着脸。后面，彭向利钻出树丛，如果不是攀住一根树枝，差点倒在地上。

在春桃背后我看到了“健身教练”，脸上挂着一道淤黑的血痕。彭向利猴子似地往前面窜，几下便超过春桃，扑到豁口处，一脚抵住旁边的荆棘，一脚便往断墙上爬，相当灵活。眼看着就要翻过墙去，春桃突然大叫，完全是原始人表达惊恐的语言。彭向利收回脚，回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

“健身教练”追上了春桃，春桃跑不过他。他至少比春桃年轻二十岁，体质好。春桃很有头脑，知道自己跑不过，打不过。她气喘吁吁地转过身，稳稳地站住，突然出拳，狠狠地砸在急急冲来的“健身教练”头上。“健身教练”猝不及防，硬生生地受了一拳，痴呆似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春桃继续往豁口跑，反应过来的“健身教练”狂怒地扑过来，抓住春桃一只脚。春桃全力踢打，想甩掉他。但“健身教练”有身蛮力，反而抓住了她的另一条腿，几乎把她拉了起来。春桃拼命挣扎，“健身教练”扑到她身上。

彭向利跑了回去，他的行动似乎完全是无意识的冲动。他张开双臂，直冲过去。春桃被压在地上，“健身教练”抡起硕大的拳头，往春桃身上捶去，春桃拼命翻滚躲避，拳头落在她的背上。彭向利冲了上去，“健身教练”突然发出一声嘶喊，缩手护住面部。

后来我才知道，彭向利使用辣椒水喷了他。“健身教练”倒在地上，闭着双眼痛苦地嚎叫。麻烦的是春桃似乎也沾上了辣椒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春桃闭着眼爬起来，艰难地往前面走。彭向利扶着她。“健身教练”缩成一团。辣椒水虽然有效，但只是权宜之计，不能一劳永逸地击败对手。彭向利拖着春桃的一只胳膊，两人一起往豁口跑。我将背包扔进尾箱，跑到豁口处，用力把旁边的荆棘顶住，好让他们翻过来。这时，彭向利已经跳过豁口，站在我身边。春桃一只脚跨在地砖上，一只脚抬不起来。我和彭向利用力抓住她上身，生生地将她拽了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