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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八十章

    作品:《活着与毁灭

    傍晚,钟馨回家的时候,母亲见到她劈头就说:“林之川今天结婚了。”

    钟馨放下拎包,换上家常衣服,回避母亲的眼睛,小声地:“听说了。”

    “听说了?唉,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来着,叫你忍着点,忍着点,你不听,现

    在你看见了吧?”母亲愤愤地。

    “他结婚就结婚,与我有什么相干?”钟馨心烦地转过身子,白扯着脸,没好

    气地。

    “还嘴硬?哼,就是你和林之川都那么要强,谁也不愿意让谁,才走到今天这

    一步,乐乐真是可怜了,看你们做的好事,害了乐乐了。”母亲望着钟馨的背影,气

    急败坏地说。

    母亲生气是有理由的,为了撮合钟馨与林之川复婚,她不顾面子、不辞辛劳,

    一次次地哀求林之川,可却因为钟馨的倔强而没能感化林之川。所以,在母亲看来,

    钟馨的罪过比林之川更大。

    钟馨在卫生间洗了脸,强压内心的不快,走出来对母亲说:“吃饭吧,不要说

    这些,乐乐听见了不好。”

    母亲并没有收住嘴巴,她还在那里唠叨着:“你也知道乐乐听到不好啊?还不是

    因为你造成的。”

    “知道。”钟馨到厨房把饭菜端出来摆好,“是,我承认我不好,是我不好,可以

    了吧。”

    “就因为你的个性太强,连儿子也要跟着你受罪。”母亲愤愤地唠叨着,她边说

    边用埋怨的眼光盯着钟馨。

    钟馨烦透了,幽怨地说:“你说够了没有?呃?我上了一天班,已经够累的了,

    你还要怎样?”

    是的,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母亲纵然有千般怨恨,今后的日子总得要过

    下去。母亲声音低沉下去了:“好了,好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说了,乐乐你一定要

    带好,我也就不用说什么了。”

    儿子埋头吃晚饭,他一声不吭,脸色忧郁。唉,怎么办?儿子需要赶快走出父

    母离婚的阴影啊。

    晚上睡觉时钟馨努力去不想这件事,要把林之川从她的生活中清除出去,不让

    林之川影响她。她抚摸儿子的头,默默下决心,一定把儿子抚养成人。

    下半夜,钟馨被父亲的声音惊醒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来到父母床前,

    母亲正轻轻地给父亲捶胸脯,父亲痛苦地咳嗽着,瘦弱的身躯无力地倚靠在母亲身

    上。钟馨拿水来给父亲喝,母亲说:“你父亲已经有三天没有通便了,这些天他的肚

    子胀得很,昨晚我做了个噩梦,兆头不大好啊。”

    “那去住院吧?”

    “唉,到时候看看再说吧。”

    钟馨从柜子找出药,让父亲把药吃了下去,母亲对她说:“你快去睡吧,明天还

    要上班呐。”

    父亲的咳嗽稍微好点了,钟馨回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钟馨又一次来到父亲床前,母亲对她说,父亲昨晚吃过药

    了以后稍微好点了,暂时不用去医院。

    钟馨俯下身子,父亲平稳地闭着眼睛,呼吸也比较顺畅,病情似乎好点了,她

    对母亲说:“今天天气太冷了,先观察观察再说。”

    钟馨关切地往窗外探视,看到天虽然已放晴,可屋檐仍然还滴答着雨水,路上

    的积水还没有退去,一些低洼的地方积水还蛮深的,空气依然寒冷,一些早起的人

    们,穿着大衣,缩着脖子,匆匆赶路。她回到自己房间,俯下身子唤醒儿子,可是,

    今天儿子很反常,躺在床上磨磨蹭蹭不起来,眼看上班时间快到了,钟馨着急地喊:

    “快起来,车子快到了,再晚就迟到了。”

    儿子极不情愿地爬起来,慢吞吞地穿衣服。钟馨看了看手表:“哎呀,快点,快点,

    妈妈要迟到了。”

    母亲说:“晚了,来不及了,你别管乐乐,快走,等会儿我送乐乐上学。”

    时间紧急,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钟馨换好衣服对儿子说:“妈妈先走了,等会

    你自己上学啊。”

    钟馨去上班了,在学校她尽量不去想林之川的事。真奇怪,林之川结婚这件事

    激不起她心中的一丝涟漪,她不断说服自己一定要尽快忘记林之川。

    她到商店整理商品,把一星期以来的营业情况了解了一下,就到科室向科长汇

    报工作。一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几位学校领导都在场,科长阴沉着脸坐在一旁,贾

    老师也在坐,校长正询问什么,钟馨赶紧退了出来。她疑惑地回到宿舍,洗了一

    把脸,左老师过来悄声问:“刚才看到校长了没有?”

    “看到了,在办公室,怎么了?”

    侯老师迈着八字脚步走进门:“校长又查出短款一千多呐。连带上次的差不多有

    五千元了,校长急坏了,这不他马上召集贾老师开会呐。”

    “怪不得。”

    “开天辟地,这是我们学校办学以来发生的具有历史性的大事,老师都知道了,

    有好戏看了。”侯老师幸灾乐祸地说。

    正如侯老师所说,学校被这一事件弄得沸反盈天,但钟馨并没有过多注意这件

    事情,她已够烦的了。

    此时林之川的家里,红烛高照,鞭炮齐鸣,人头攒动,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为了婚礼,宋姑娘化了浓妆,穿着大红礼服,佩戴红花,满脸笑容;林之川西装革

    履,表情颇耐人寻味,谈不上笑逐颜开,但也没有苦涩,给人的感觉除了有些呆板,

    很难探窥其真实感。这俩人站在门口接待来访的宾客,客人们嘴上说着祝贺的话语,

    然后被请到酒席落座。

    人们好奇地打探宋姑娘的情况,有人不时低声议论着,有为林之川惋惜的,有

    为宋姑娘高兴的,还有人为钟馨打抱不平,认为以钟馨的条件输给宋姑娘真是太冤

    枉了。不管惋惜也好,高兴也罢,婚礼正以它的程序进行着。

    钟馨下班回到家,儿子蜷缩在房间看书,看到钟馨回来也不吭声,脸色异常地

    坐着。钟馨皱了皱眉头,敏感地嗅出气氛不对,一边换衣服一边疑惑地看了看儿子。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她一脸怒容,用既无奈又绝望的神情看了钟馨一眼:

    “我……我管不了你儿子了。”

    “怎么了?”

    “早上让他穿衣服,他不听话,赖在床上不起来,天气这么冷,我很着急。好

    不容易起来了,不肯好好吃饭,好言好语劝就是不听,上学时间又快到了,只好让

    他去上学,我想送他,可他不肯,让他走马路靠边也不听,偏要往水里走,弄得鞋

    子湿了,不仅这样还大发脾气,气得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今天没上学,在家待了一

    天了。”

    原来,纵然儿子得到钟馨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渐渐从当初的痛苦中解放了出来,

    可当林之川的婚讯传来时,儿子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一向乖巧听话的他,在

    万般无奈之下和母亲耍起了性子,借此发泄闷气。

    钟馨原本平静的心被搅乱了,一股怒火冲上脑门,她对着儿子吼叫着:“你说,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见妈妈生气,儿子低垂着头不吱声。

    钟馨控制不住,拉过儿子,使劲在儿子屁股上打着,她气得脸都变了,声音也

    嘶哑了,她一边打一边骂:“啊?你想气死妈妈啊,你知道不知道,你爸爸今天已经

    结婚了,他抛弃我们了,我们还有什么?你这样不听话,妈妈该怎么办,啊?”

    她使劲地打着,儿子默默忍着。

    停了一会,看到儿子缄默的样子,怒火又上来了。这次找了扫把,使劲打儿子

    的屁股:“妈妈上了一天的班,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累?为什么不替妈妈想想,今后

    你靠什么?妈妈辛辛苦苦上班挣钱,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伤妈妈的心?”

    儿子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那表情好像说,我就是这样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钟馨生气和寒心的表情了,仿佛世界末日已经到来,钟馨不顾一

    切地冲儿子发泄怒火,儿子欲哭无泪,逆来顺受。

    钟馨失去了理智,指着门外气愤地喊:“你走,你马上走,妈妈不要你了,拿上

    你的衣服,马上走!”

    儿子干枯的眼里流露出无助的神情,他不敢辩解,老老实实打开衣柜,把自己

    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用一条破毛巾包着。看着他寂寞凄凉的背影,钟馨更难受,

    但怒气阻止她做出任何和解的举动,一心想要惩罚儿子。儿子既没有哀求也没有辩

    解,机械地拿着自己的东西,他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但就是不求情。此刻他在做

    最坏的打算:爸爸今天结婚了,妈妈不要自己了,我已经十岁,我该流浪了,我命

    该如此,我不埋怨谁,我该走了。

    儿子收拾好衣服,粗粗包扎,看也不看钟馨一眼,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像个

    夜游魂般拿上包袱就走。就在他拿上包袱的一刹那,钟馨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

    儿子,使劲把他往怀里拉,腿一软膝盖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拼命搂着儿子,一种

    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她忍不住失声痛哭,一面哭一边骂:“喔!妈妈该死,妈妈该死,

    对不起,乐乐,妈妈对不起你呀!”

    蓦然,儿子忍不住了,那点看似刚强的自尊崩溃了,儿子淌满了眼泪,他在钟

    馨怀里无声地抽泣着,他捂住钟馨的嘴,呜咽着:“不,不是,乐乐错了,对不起妈妈。”

    “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都是妈妈不好,原谅妈妈吧,妈

    妈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儿子全身战栗着,把身子紧紧偎在钟馨怀里,不停地抹去眼眶里的泪水。从离

    婚到现在,钟馨从未见他哭泣过,这是钟馨第一次哭泣,也是儿子第一次哭泣。母

    子俩紧紧地抱着,都在不停地哭泣着。

    母亲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悲痛,她边擦眼泪边说:“乐乐,你妈妈和

    外婆都很爱你,可你要知道,你以后的人生要靠你自己,你如果不好好学习,等你

    妈老了以后,该怎么办?”

    钟馨紧紧地搂着儿子,她的手不停地哆嗦,心里翻腾得厉害,喉咙堵得慌,断

    断续续地:“对不起……妈妈知道错了……原谅妈妈……以后我们不要再哭了,你爸

    爸结婚就让他结婚吧。”

    “嗯。”儿子哽咽着。

    钟馨擦拭儿子眼角上的泪水:“好了,不要再哭了,以后不管碰到什么,我们都

    不要哭了,我们相约不再哭了。乐乐你要做一个男子汉,男子汉是不哭的啊,以后

    我们要好好生活,妈妈要好好工作,乐乐要好好学习,嗯?”

    儿子温顺地答应着。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钟馨揽着儿子,儿子温顺地把头靠在钟馨的胸前,

    俩人就这样坐着。

    钟馨不时低头亲吻儿子的脸颊和手,摩挲儿子的头发,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害怕

    失去儿子啊,在她的一生中最让她依恋最珍贵的除了儿子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能

    与之相比了。谁说孩子是单身母亲的累赘?谁想到孩子在母亲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

    重要?当你长途跋涉在那坎坷的旅途中时,当你饱经沧桑心灵流血时,当你感到孤

    独的时候,最能给你及时送去安慰的是孩子,他像一盏在黑夜里发出光亮的灯火一

    样,为迷失方向的你指出了方向,让你更担负起一种责任,永远不松懈,在人生的

    道路上坚强地走下去,永远走下去。

    钟馨坚定地说:“乐乐,妈妈会把你抚养成人的,但妈妈也在一天天变老,妈妈

    不能永远陪着你,你以后的人生要靠自己去开拓,现在妈妈送你去学习,就是让你

    学本事,这样以后你才能在社会上生存啊。”

    经过这一次波折,儿子变了,他已懂得自己目前以及以后所要面对的处境。如

    果是这样,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通过这件事也让钟馨深深感到,儿子与自己的童

    年有着惊人的相似,想当初自己在艰难困苦中是怎样一种性格吧,儿子今天如此倔

    强,他真是出自于自己的血缘,他是为今后成为真正男子汉做着准备,是迈向成熟

    的起点。

    林之川家里,婚礼渐渐进入尾声,客人们酒饭饱陆续退去。在这些人看来,今

    天晚上又上演“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悲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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