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西沉，一轮月牙却从东方缓缓升起，穿过重重乌云，悬于天幕之上。

正月初三的月亮，说是月牙其实都不怎么准确，倒更像是苍穹之上哪位使刀的大宗师惊起一刀，便让那漆黑的天幕多了一道弯弯的裂缝，于是来自天外的光带着刀锋上的些许寒意洒向人间。

酉时刚过没多久，正值戌时，洛城的城守军便开始戒严宵禁了。

洛城也是沧州首屈一指的一座主城，此时又正值新年，按道理是不该这么早就宵禁的。然而自明德以来，这近五年的光景天下战乱就一直没有停过，不是诸侯内斗就是北燕犯境。远的不说，就说此次北燕三十万铁骑南下的事情，早已经通过南逃的流民之口传遍了整个大俞，朝野上下可谓是人人自危。洛城虽说远离北境暂时无碍，但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人生苦短秉烛夜游这等文人雅事，还是只适合在太平盛世的时候去做。逢此离乱之世，哪个人敢说自己的脑袋不是阎王爷暂时寄存在你脖子上的？不做亏心事，未必就不怕鬼敲门。

宵禁之后，整个洛城大街小巷，除了巡逻的甲士之外几乎空无一人。

说几乎，是因为并非完全没有人，只是巡逻的甲士看不见罢了。

梼杌猫着腰蹲在主街一处宅子的房顶上，看脚下整整齐齐一对数十人的夜巡士兵走过，打心底里赞叹了一声。

洛城向来是个卧虎藏龙的地界，梼杌也不知道这座城里有多少放在江湖上都叫得出名号的高手，而高手一般都喜欢大半夜出来解决私人恩怨，洛城早些年的大案命案基本都是这么来的。后来洛城的城守大人便吸取了教训，把宵禁这事儿当成头等大事看待，调动城守军夜间巡逻，一般都是以三十人为一组，分成十八个小组分别巡视洛城大大小小十八条重要的街道，以震慑江湖上以武犯禁的所谓侠客。

这法子一出，洛城的治安的确好了许多。倒不是江湖人真的拿那些个巡逻的士兵没办法，两三个一流的武道高手，解决三十个披甲的士兵，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只是“民不与官斗”，这在江湖上也算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等那些巡逻的士兵都走远了，梼杌这才起身，望着不远处同样躲在房顶上的胖子饕餮，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他是真的怕胖子这一身肥膘会压垮人家的屋顶。

带着面纱的混沌离饕餮远远的，显然也是有同样的担忧。

这种担忧一直持续到三个人到达城南那个偏僻的小巷，梼杌和混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胖子咧着嘴笑了笑，坐在墙头，小声呢喃道：“看来胖子我也不是真的胖，这是虚胖呐！”

混沌白了他一眼，但随即又想到自己带着面纱饕餮也看不到她的白眼，便开口小声讽刺道：“明明就是人家房子结实，也幸好房子结实，不然今晚就要坏了大事了！”

胖子挠挠头干笑两声，转过头看着梼杌，问道：“是这地方？”

“嗯，”梼杌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最后确实是到这里停下的，不过话说回来，混沌你真的确定那俩货有问题？”

“【暗辰】的谍子一直跟着阎罗王，到洛城才跟丢的，所以我估计那老家伙的大本营肯定就在洛城了。”混沌语气中有些小得意，分析道，“今天客栈里那两个人伪装虽然不错，可惜在我眼里还是破绽百出，应该就是秦广王手下的【谛听】中的谍子无疑了。”

“那是，论伪装，咱们混沌可是易容术的老祖宗！”胖子笑眯眯附和道。

“嘘！”

梼杌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两人噤声。

胖子眨了眨眼，借着朦胧的月色向下看去，只见那处可疑的宅子的大门已经敞开，里面鱼贯而出不少身着黑色骷髅长袍的人，手里都提着成卷的刀丝。

“百鬼夜行，刀丝阵，是【地府】没错了。”胖子冷笑着，喃喃自语，“看样子是去客栈杀咱们的，可惜晚了一步喽。”

梼杌和混沌对视一眼，两个人背道而行，分别去往了小巷两端的尽头。这些个小喽啰自然无需饕餮动手，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

杀戮，开始了。

梼杌自然不必说，一身轻功独步天下的他冲进那堆黑袍之中便是如鱼得水，手中的匕首不断收割着性命，有心算无心之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送那几只小鬼去见真正的阎王爷了。

混沌负责的那一个出口人比较少，所以她虽然武功平平，但有饕餮的弹指神功支援，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血腥味，在小巷中弥漫开来。

然而宅子里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呸！”胖子啐了一口，嘀咕道，“老匹夫，还真坐得住！”

胖子从墙上跳下来，小山丘般的身子砸在小巷地面上，溅起一片灰尘。

【孤月】三人并肩立在一起。

“怎么办？”混沌轻声问道。

“咱是来砸场子的，哪有砸场子不先踹个门？”

胖子饕餮回答得粗暴简单，做得也同样粗暴简单。他上前两步走到门口，抬起那水桶粗的大腿一脚踹过去，大门瞬间四分五裂，木屑飞溅。

门后，缺了一只手的阎罗王挥掌而至，一掌印在胖子的大肚腩上，早有防备的胖子倒飞而出，瞬间便卸去了那一掌的力道。

然而这副场景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独臂的阎罗王一掌拍飞了肉丘般的大胖子，梼杌和混沌顿时心头一惊。

胖子爬起来，咧着嘴笑了笑，说道：“这一掌不错，依我看你这老匹夫可以改行了，做杀手多没前途，还不如改行去挠痒痒。”

烟尘散尽，阎罗王走出大门，身后跟着他座下的魑、魅、魍、魉四人。

“我记得你，小胖子。”阎罗王阴沉着脸，轻声说道，“【孤月】对吗？叶清宁居然舍得让你们来送死？也好，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

言罢，阎罗王挥袖，魑魅魍魉瞬间欺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