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照耀着那一杆被三军紧紧拥簇着的“叶”字帅旗。

帅旗随军而动，迎风舒展，那旗上一个大大的“叶”字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的丝线绣上去的，即便在这样的黑夜之中，也依旧清晰可见。

数万大军狼狈逃窜，帅旗却屹立不倒，像是在嘲讽身后的追兵无能。

帅旗之下，三百铁骑拥护着“国师叶清玄”和手执虎符的主将傅龙，正不疾不徐地随大军往北赶去。

此时距离岷北城被攻破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中，铁面人的山鬼幽骑军依靠着骑兵的机动性，几乎是死死地咬着傅龙中军的屁股往前追，眼下已经追出了四十多里，两支军队之间的差距也越缩越短。

“报！”身后一个斥候快马穿过中军，来到帅旗之下，拱手说道，“禀报国师大人、傅将军，敌军已经解决了我军留下的绊马索，一路冲杀过来，到我军军尾已经不足五里距离！”

旗下的“叶清玄”没有说话，只是故作高深地看了傅龙一眼，却不知后者心中也在嘀咕：“国师大人究竟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那铁面人居然恨他至此……”

“五里么，以山鬼幽骑军的速度，顶多再有两轮冲锋就能追上来了……”傅龙皱了皱眉，抬头望着远处那座隐没在黑暗中的死人山，对身旁的传令官说道，“传令鱼凫营，率人马三千分兵左右，从侧翼骚扰蜀军追兵，务必给大军争取半个时辰的时间！”

“是！”传令官沉声领命而去。

“陈将军那边如何了？”傅龙看着那斥候，问道，“给他的三万大军可曾遇到麻烦？”

“没有！”那斥候答道，“敌军骑兵直奔我中军帅旗而来，并没有阻拦陈将军从两侧绕后！”

“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傅龙冷笑一声，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那面帅旗，再看看帅旗下那个冒牌的国师大人，心头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了一丝悲哀——那个在北境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的神秘铁面人，那个本该成为傅龙此生宿敌的乱世名将，即将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战场之上。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啊！

傅龙叹了一声，下令道：“传令陈将军，不惜一切代价拦住蜀军的四万步卒，哪怕拼光了他手里的三万人马，也不能让李青云靠近死人山一步！”

“是！”

“丢掉所有粮草辎重，加快速度，半个时辰之内，必须到达死人山！”傅龙拔刀，目视前方，说道，“违令者，斩！”

强敌在后，三军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遵从军令丢下了一切负重，逃往死人山。

“来吧……撞进来吧！”傅龙回过头来，望着身后的尘土飞扬，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在心里默默念叨，“我会让你，像英雄一样的死去！”

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腔，他感觉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他已经有太久没有踏上真正的战场了，以至于他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了。

从燕云十八城到凉城，从幽门关外到岷北城南，他傅龙一直是以儒将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不是个只会躲在军帐中运筹帷幄的儒将，他曾为了几两银子的军饷就敢揪出自己上司暴打一顿的莽夫，他也曾守在北境孤城啃食马肉喝着人血的悍卒！

那活过来的，是杀戮的欲望！

他眼里，有嗜血的红芒！

……

铁面人一刀砍死了从左侧偷袭过来的重甲骑卒。

这是今晚死在他刀下的第五个人。

这是他们今晚遇到的第六波骚扰。

骚扰他们的，有不成样子的骑兵，有重甲步兵，也有弓弩手。每一次来的数量都不多，少则几百人，多也没有超过三千。

这些虾兵蟹将面对一万人的山鬼幽骑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除了能够拖延片刻时间，影响他们的行军速度之外，没有半点作用。

杀人这种事，其实很简单。

战马高速移动的情况下，铁面人甚至不需要用力，只需要握紧手中的刀，把它平举起来，那锋利的刀刃便能借助强大的惯性带起一颗人头。

血溅三尺高，如同泉涌！

铁面人伸手抹去自己面具上的血污，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银月西去，远处的东方一颗启明星高高挂起，一点微光从地平线之下翻涌上来。

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李将军有没有追上来？”沉默了一会儿，铁面人突然问道。

身后一个斥候摇了摇头，说道：“李将军和落在咱们身后的重甲步兵起了冲突，暂时没有办法跟上来。”

“起了冲突？”铁面人皱了皱眉，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目测三万人马。”

“三万么……也就是说他们的主力只剩下不到五万人？”

“除去正在和李将军交战的三万人马，以及被咱们干掉的那一部分，应该只剩四万左右。”斥候犹豫了一下，说道，“铁帅，属下觉得……咱们不应该再追下去了，万一……万一对方反扑回来，以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极有可能陷入包围圈，被人一口吞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

“属下的意思是，咱们杀一个回马枪，配合李将军吞掉那三万重甲步兵！”那斥候见铁面人没有生气，便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若是敌军有诈，必定舍不得这三万人马而回援，只要咱们动作够快，大可以赶在敌军回援之前解决战斗，然后以五万对四万，顺势吞下这股残兵败将！”

“若是他们不回援呢？”

“呃……”那斥候愣了愣，没有说话。

铁面人看着远处那杆“叶”字帅旗，眉头紧皱，有些纠结。

一路冲杀过来，他其实已经冷静下来了。孤军深入本就是兵家大忌，而对方看似狼狈，实则帅旗不倒，士气未散。这种情况下，的确也不适合再追下去了……

“那是什么？”

身后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铁面人从犹豫中惊醒，他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山上，有人高高举起一面大旗。

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曦洒在那面大旗之上，十里之外也能依稀看到，那旗上写的正是一个“朱”字。

巨蟒腾飞的“朱”字王旗拦在“叶”字帅旗前面！

“叶清玄！多行不义，天要亡你！”铁面人仰天大笑，吼道，“来啊！竖起我山鬼黑龙战旗，随本帅斩将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