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白，在森林的山洞中，林九轻轻翻了个身舒展了一下手脚，觉得肩膀硌的有点疼且腰还发酸。

床垫怎么变硬了。

“嘤唔……”

“冬！”

一声轻如呢喃的女子呻吟从身边传来，紧接着是什么东西从床上滚落的声音。

听那闷声还挺重，林九先是茫然地睁开眼看着陌生的洞顶，然后昨夜的记忆映入脑中。

洁白的春色，魔法帽下羞涩的表情，还有穿针引线前必要的准备工作——

老人们常说用线穿针眼的时候得先用嘴把线头抿直了才好插孔，男人和女人也一样。

这道理作为常识自然也是他教给灰尽魔女的，多少有些拐骗纯情小魔女的味道了。

诶等等，魔女？

灰尽魔女！

林九错愕勐然翻身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用一块大岩石削成的石床上，身上盖着厚大的树叶当做被子。

歪头一看，灰尽魔女正坐在地上有些幽怨地看着他，在轻轻揉着自己的屁股。

看来刚才是摔疼她了。

又不是持剑拿盾的糙汉子，女子的肌肤可嫩了，没有衣服垫着摔一下便会生疼。

痛觉这种东西魔女还是有的，不然也不至于当初是她来钻被窝，被林九裹进身下的时候咬着牙呜咽了。

哭的那叫个凄凄切切，好像是林九偷偷钻了她的被窝似的。

那夜等他疲惫地躺下才发现背上和肩膀已经多了些伤疤，那时他心里没怨她反而在反思是不是自己不够温柔。

大概就是这种处处温柔、心细如发的性格，让他走到哪都能收获女子芳心。

但那晚还不等他跟灰尽道歉，她便已经翻身坐在他身上示意他oime了。

“王您提上裤子不认人，说一声就是。”灰尽魔女小嘴撅了起来很是不悦：“何必把我踹下床。”

林九去把她拉起来，笑着打趣：“我可不记得我当年教过你阴阳怪气地说话，跟谁学坏了？”

灰尽魔女便道：“耳濡目染就会了，王您当年说让我自己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样子，我觉得这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倒也是。”林九伸了个懒腰，套上衣服开始穿裤子。

“我得回去了，”他说：“肯定有人以为我已经死了很自责。”

“王，您又要走吗？！”灰尽魔女闻言一惊，一下子就扑上来抱住了林九。

林九裤子提了一半就被抱住略显尴尬：“你先让我把裤子提上……我这次不会再一声不吭就消失好几年了。”

“真的？”灰尽魔女看着林九的脸问，问的很认真。

“真的，”林九答的也很认真：“我隐姓埋名进了个穿越者公会，大家人都不错的，再不回去他们该给我筹钱建衣冠冢了。”

灰尽魔女问道：“是王把他们带来这个世界的吗？”

“这其实并非是我本愿。”林九叹息：“我很清楚这片大陆上有安稳的生活也有潜在的危险，活的舒不舒服要看选择怎样的生活。而人的贪婪永无止境。”

“我问你，从我之后来的那些穿越者，是不是已经有很死于自己的贪婪了？”

灰尽思索片刻，回答：“最近一年少了些，之前确实每天都要死很多人。”

“这就是我不愿意开放异界的原因啊。”林九说。

“那，您的同胞们是怎么来的？”灰尽问。

林九便实话实说：“是江鲤……”

话没说完，灰尽魔女便松开他的手帮他把裤子提上，转过头去不再过问了。

林九看着她赌气但又舍不得真的跟自己置气，就只是都着嘴装聋作哑的样子觉得好笑。

“我知道你跟江鲤不对付，你说不过她又打不过她。但江鲤的出发点是好的，而且现在来看也确实是个划时代的壮举。”

林九已经跟自己和解了，不再纠结于因开放异世界而造成的悲剧，只要人们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就好。

他又不是圣人管不了天下的事，只管自己能看见的就行。

他是想通了反倒是曲江鲤又钻了牛角尖。

该回去跟她好好聊聊了。

“我这次回来其实就是想看看穿越者们过得怎么样，既然被你发现了也就没必要继续躲着你，我以后会常……会偶尔来看看你。”林九拿过地上的石头开始画传送法阵。

他早上醒来腰就有点酸，只翻云覆雨了一晚上就给干成这样，常来还了得？

那不得英年早逝了？

于是赶忙改了口。

灰尽魔女倒也不在乎那么多了，只要她知道了王不会再一声不吭消失就已经很知足了。

忽然她想起了件事，开口问林九：“王，这里离着精灵族的领地很近，要不要回去看一看？”

“精灵族？”林九停下了画到一半的法阵，走出山洞向远处眺望。

这位置离着精灵族的栖息地还有段距离是看不见的，但他知道有一群善良且高傲的精灵生活在那边。

林九想了想，点头说道：“也行，你带我飞过去用不了多久，寒暄两句告诉他们我回来了便是。”

他只是不想在穿越者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然后被他们把消息带回现实中弄得自己好不容易习惯的平澹生活再乌烟瘴气，门庭若市。

至于以前在异世界认识的人，对林九而言反而比现实中的邻里亲戚还要亲近一些。

当年他年幼的时候父母早亡，亲戚都视他为瘟神躲着走，生怕他开口要钱。

但林九饿的在学校里吃白米饭都没想过去找他们。

他从小心里也是有傲气的，他们不待见林九也不愿去看他们脸色。

等听说他家的老房子要拆迁了，那些人又厚着脸来凑，林九自己拿着菜刀在爹妈留的房门口守了好几天，骂走了好几波亲戚，自此算是断了来往。

他现在住的别墅就是以前带天井的院子拆迁分的，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如今住得好过得好，生活渐渐稳定，他是真的不想被人打扰。

尤其是被别人知道了自己是第一个穿越者这种事，一定会有很多麻烦，政府那边的，社会上的，那些盯着无缝鸡蛋的苍蝇亲戚的……

异界确实危险，给林九留下了许多后怕的回忆，但也有很多比现实中那些冷血亲戚更温暖的陌生人让他很怀念。

回去看看吧，他心想。

精灵族的人虽然傲慢，但对于认可的人类很友善。

于是灰尽魔女带着林九腾空而起，被熊熊火焰包裹着。

有火焰做屏障连空气都会烧的扭曲，这样他也就不必担心灰尽从天空飞过会走光了。

快到精灵族的栖息地时，林九在空中便察觉到了不对。

村子中有像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

林九望着下过雨之后湿漉漉还混着草木灰的泥土，皱起了眉头。

灰尽魔女不等他发话便化作一阵热浪在村子里转了数圈，而后在某座烧焦了的树屋里找到了活口。

“王！还有活着的！”

林九踩着烧焦的树干冲上树屋，在房中见到了还活着的精灵。

他从肚子被腰斩，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见有人进来，他睁开虚弱的眼睛，吐出了一口鲜血。

“别动，我给你止血。”林九蹲下开始给这个男人治疗伤势，莹莹的绿光照耀下，男人已经快要流干了血的腹腔开始愈合。

这么恐怖的伤换成任何一个种族都撑不住，但精灵族寿命漫长悠久，百岁仍是壮年。

大概是这种庞大的生命气息支撑着他血流干了还吊着一口气。

“是……是你……”

男精灵一把拽住林九的手，眼睛瞪得老大。

“先把嘴闭上！”林九低喝一声，然后集中注意力疗伤：“我不擅长治疗，做不到生肉塑骨或给你接上断肢，但你别动我留你一条命还是有希望的！”

从伤口来看，应该是昨天中午他们在废墟里被魔族埋伏的时候，这个村子就已经遭了毒手。

撑了大半天又淋了雨受潮，他还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

林九也不敢打包票能给他救回来。

“不……不用了……”但男精灵却仍然死死拽着林九的手，轻轻摇头：“我不想……当个废人……活着。”

“你挺住！”

“我认得你……几年前来过……我们村子。”男精灵看着林九的脸，又认认真真看着灰尽魔女的脸：“还有你……”

“听着，屠村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带着魔王军袭击了我们村子，没人来得及跑，只来得及点了烟……”

“他是个……召唤者！！”

男精灵死死拽着林九的手，仰起头冲着他喊，好似掏空了自己肺里的所有空气和全身的生机。

他要把自己的遗言从林九的耳朵里吼进去，印在林九的记忆中。

这是他在凄冷的雨夜中撑了一整晚的执念。

是全村上下九十六条人命加在一起的执念。

村子的人不能白死，要让外面的人知道是魔王军干的，魔王军时隔多年又开始发动战争了！

“我记住了，是个和我一样的穿越者，带着魔王军屠了你们的村子。”林九坚定地点头：“我会治好你的，我带着你亲手去给同胞报仇！”

“我能在死前，把这件事说出来就已经满足了……”男人眼神中的生机越来越澹，他吊着的一口气被自己给放下了。

“我要去……陪我的同胞了……”

林九低着头看着他无神的双眼良久，轻轻给他合上了眼皮。

“他死了。”林九长叹一声，“他说他认识我，但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林九站起来走出树屋，“来不及埋他了，跟我去其他村子看看！”

精灵族并不像人类或是地精一样建造城邦居住，他们散落在广袤的森林中以村子为根基，一村百十口人，互通有无。

这点跟狼人族很像，他们也是在草原上过着分散的游牧生活，居无定所。

林九和灰尽魔女在森林中把有印象的村落都寻个遍，发现跟第一个村子一样被屠的有三个，均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没有活口。

而更多的村子只是被毁了房屋树木，但是没有尸体。

“看来绝大部分精灵族的人都先逃了。”林九站在没有尸体的废墟里，望着村子正中被雨水熄灭的烽火台说道：“这倒是个好消息。”

“王，我们该怎么办。”灰尽魔女问道。

林九说道：“你去草原上把这件事告诉安德烈，就说魔王军入侵了精灵之森，精灵部族受创，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曲江鲤。”

他双手按住灰尽魔女的肩膀，一字一顿：“记住，路上要是遇到魔王军不可交战，给我传话是最重要的。”

他很清楚只有这么说，灰尽魔女才听得进去。

果然灰尽魔女很乖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将消息带到草原上的。”

目送灰尽魔女离开，林九捡来树枝在脚下泥泞的土壤里画了传送阵，前往肯佩斯公国首都的异界大门。

传送法阵亮起蓝光，林九在蓝光中眼神冰冷呢喃着：“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还是个穿越者。”

一个穿越者为什么要加入魔王军？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他绝对不会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