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村离长安不过百里，时不时的传来一些八卦。

“太子死了，听说是被他的好皇后好宦官装神弄鬼吓死的”。

“郭将军封王了，又被撤职回乡了”。

“新皇帝人不错，就是租子又重了，仗啥时候才打的完” ？

小周村的皇帝好像永远是玄宗，是啊，在他的治下，有一个璀璨的盛世。

李亨灵武继位做了八年的皇帝，死后还是被人叫做太子，他被自己的皇后和宠信过的宦官李辅国导演的宫廷恐怖片吓死了。

虽然我大张着喉咙也吓晕过他一次，但属于无意间的客串，绝非主演或主谋。

李豫继位了，唐代宗的天下依然兵戈不断，郭子仪郭大将军还会被再次启用，暂时撤职回乡，那么大岁数了，撤职是好事。

李光弼死了，是他射了我三箭，是他用自己的独门透甲枪摁的我晕菜。

反正我恨过他一段，最终又原谅了他，他有勇有谋，和郭大将军一起平定了安史之乱。他的母马计在二十一世纪依然被很多人津津乐道，他的手下败将，安史之乱的二号人物史思明曾发出这样的哀叹，“既生李光弼，何生史思明”。

败军哀将史上长发那样的感叹。

李光弼和郭子仪同属中兴名将，死后入凌烟阁。

有人说他的谋略不再郭之下，却死于小人之口，我也是小人，但我这样的小人，败给了李光弼，他正气凛然，我的邪术妖法在他面前神奇失效。

老先生为我解下绷带的那一天，有人来收租。

挨家挨户无一幸免，刚溢满的囤，一家一家的空了，囤底的那一层麦粒，一颗一颗薄的不如一口棺材，村里鸡飞猪嚎，五雌一雄六只鸡，一公一母两头猪，连同一头小雄牛，全入了麻袋丢上马车。

老先生门前的绿葱，揪的完整而精光，他们嚼着馒头就着葱，满载而去，丢下沉默的小周村。

小周村的沉默那么平静，平静的让人既尴尬又伤心，这些经历过大唐盛世的子民，这么快就习惯了家徒四壁、环堵萧然、空空如也、室如悬磬、倾家荡产血本无归？这些并不算完，我看见史上留存的那些成语，和小周村贴切吻合的场面，我的喉咙是堵塞的，我的泪腺也堵了。

让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囤？

囤，[ dùn ] 用竹篾、荆条等编织成的或用席箔等围成的存放粮食等农产品的器物。

大囤满小囤流，流走的流。

囤积居奇，缘河堤埽,止用蒲绳泥草,不能持久。宜编木为囤,填石其中,则水可杀,堤可固。——《明史》我不懂。

总之，d-un，弱不禁风。

我四处溜达，不是为了混吃混喝串门聊天，我只是觉得幸福的生活就应该是那个样子，有空溜溜达达的样子。

我目睹黄土里怎么日日积攒出黄金盛世，我那寄生虫的脚指头看的见，摸得着，闻的出。

谁谁谁一周内披星戴月，枕着镰刀揣着磨石，打过鸡血一般，颗粒归仓。

又黑又廋的祖先们，有人看见也装作没看见，有人根本看不见，汗水流光了小周村的雪与血，光与暖，流光了大地天空，只剩下永无止境的，平静的，黑和瘦，那寒凉的空气。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不懂别人更不懂，鬼才知道那些字如何冒出来，一字一字排列成行，吟咏成伤。

晚饭吃什么？祖先们。

吃黑吃瘦吗？吃那寒凉的空气吧，我的喉咙早就长成了肉，实实在在，真不用吃什么东西那么麻烦的还得消化一翻沃成肥，撒到实在没什么意思的根部去。

祖先们，我讨厌和你们一样汗流浃背，我没有那么功底深厚的耐力，至死方休的耐力，像我父亲一样，小时候我还没有上学，却要先学怎么锄地，收麦子，干农活。

我看透的五千年，你们的希望和梦想，既在里面也不在里面。

总之，吃一吃寒凉，是好运当头的前奏，你们熬，慢慢熬，熬到某一年，那一年是公元庆余年。

我是一无是处的小人，小人本色，小人丧志，小人讽刺揶揄时还请笑纳，祖先笑纳。

我对你们的敬仰之情亦同上，十几户的小周村，值得我敬仰再敬仰，膜拜再膜拜，你们的沉默平静，隐忍顽强，善良忠厚，勤俭节约，你们的双手，你们的饱嗝，你们的牙缝，我真心敬仰真心膜拜。

我若肝脑涂地，我若死无葬身之地，请把我撒到阴沟里去。

吃麦子长大的

在月亮下端着大碗

家乡的风睡在我肩上

我无力偿还土地和麦芒的情谊

我肯定，海子写诗的时候先流泪，他不像李白，那位绅士得先喝酒。

我肯定，海子写诗的时候满脸是泪，写完了海子依然在流泪。

我肯定，那时候他的父母正在田里干活，骄傲过，失望过，后来痛不欲生，孤苦一生。

不好意思，我又犯病了，老先生惊了我，他说叫族人到祠堂聚一聚。

好吧，我也算一位，但我去的磨磨蹭蹭，没办法，天生软脚，走不快。

祠堂那地方我去过，蛮压抑的感觉，但这次去了感觉大不相同，我的祖先们正在祠堂里高高兴兴的忙活着，又像收割时打过鸡血一般......

好吧，祖先们，你们不但忠厚如牛，还狡黠如狐，居然在祠堂里挖了地窖，居然还屯了粮？

我有些明白了，狡黠是怎样练成的。

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每一只粮袋上都标记了时间，从天宝元年到天宝十五载。

这些粮食居然比冯子谦年长，冯子谦是老先生的小孙子，3岁。

从公元756年六月逃出长安，到公元763年六月，大唐的年号从天宝到至德，又从至德到乾元，从乾元到宝应，又从宝应到今天的广德元年，已历时七载，七年间小周村看来再无余粮。

小周村的深谋远虑令我啧舌惊叹，难道玄宗改开元为天宝的时候，小周村便一叶知秋，开始存粮以渡此六月之寒冬？

老先生是那个看透算准的人？

不过，粮食可以存放那么久吗？

显然不能，估计是吃陈粮存新粮，一年一年往复至今。

地窖里隐约传来喵呜喵呜的叫声，有粮食的地方就有老鼠，有老鼠的地方就应该有猫，听到猫叫，我不禁想起钟大人。

他在阴间捉邪惩恶，在阳间却只是个护卫，如今护卫的可是代宗李豫？

这有意思吗？何不直接除去那些祸国殃民的小人？

我居然指摘起钟大人了，好久未踩，是时候踩一踩了。

吃完晚饭，去祠堂议事。

没听过议事，但听过老先生授课。

“天地一盘棋，五谷对天时，耕者，棋手也，走一步看三步，走三步算九步，以地之利攻天之弊......”。再听下去我会头疼，急忙回避。

看来我擅长的只有八卦，八卦才是我人生的一大快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