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五点多，因着磅礴的大雨，天气阴沉沉的，屋里益发显得幽暗。没有开灯，李颖欣只是靠着窗台，指尖一下一下抚弄着窗台上的菊花。纤长明黄的花瓣肆意绽开，有暗香盈袖，这样的香味，和着窗外的秋雨，却是冷香。窗的对面是濛濛的碧浣池，池上的荷花被大雨打得寥落，受到这样的摧残，到了明日清晨，定是满池的颓败。满池飘零的残花，那样的景象，定然十分美丽，凄哀的美丽。



身后有急急的脚步声走来，李颖欣慢慢回过身来，嘴角扬起一贯的笑容。



迎面掼来的是怒极的三个字："李——颖——欣，你骗我。"每一个字里都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她说她要回去了，他就信了，因为不敢面对谷雪，所以他躲到安西，没想到她说的回去竟然是来这里，听到侍从报告的时候，他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先是懵了，反应过来立刻赶来，现在看到罪魁祸首，所有的愤怒再也压不住。



李颖欣笑容不变，那笑容像是贴上去的一般。一直以来他都叫她颖儿，温和的，轻柔的，那是他一贯的声调，却是没有感情的，唯一的一次有感情，是满带歉意的，带了这样重的感情叫出她的名字，是第一次，虽然这样的感情叫做恨，但是她只觉得痛快，一种凛凛的，刺心的痛快。



他盈盈一笑："苏哥哥，我只说我要走了，并没有说要回落霞。"忽然她唇角的笑容加深，明明是轻柔的声音，却像是从地狱传来一般。她说："苏哥哥，你来迟了。"



来迟了。



屋里的灰暗像是有了重量一般，慢慢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是立在母亲的榻前，有一种惶然的无助。苏柏年只觉得眼前一黑，急怒攻心，脸上早无半分温润如玉的模样，额上青筋突起，突地几步上前死死抓住李颖欣的手臂，"你跟雪儿说了什么？"



窗沿的积水哗啦啦往下流，溅起白色的水花，水花飞溅到脸上，冰凉透心，手臂上传来的痛楚不过是一种错觉，是的，错觉。她怎么可能会觉得痛，心已经死了，还会痛吗？李颖欣不曾挣扎半分，只不过莞尔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

苏柏年重重呼出了一口气，一口气还没完全吐出，视线在触及某处的时候陡然一边，手瞬间失去了力量。那些极力像要忘记的东西碎片一般掠过心头，他呆呆站住，过了许久，如同困兽一般蹲下身去。



李颖欣慢慢抬起僵直的手臂，把第一颗衣扣扣上，脸上的笑容不曾消失过，连语气无丝毫的波澜，甚至带了丝愉悦，"这可怪不得我，都是你造的孽——"



苏柏年猛然抬起头来，"不要说了。"他忽然站起身来，"我要去向雪儿解释清楚，是你给我下了迷药，说清楚了，她一定会谅解的。"他匆忙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脚步就顿住。



李颖欣的声音轻柔但是说不出的冰冷，"你像要谷雪死，你就去。"



苏柏年猝然回过头来，"你什么意思？"忽然他明白过来，脸色一下子灰白无比，"你做了什么？"



李颖欣回身折了一支菊花，回首轻轻笑出声，"苏哥哥，你问我做了什么？那你怎么不先问问自己，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漫不经心扯下菊花的花瓣，笑容冰冷而残忍："我不过是回敬而已。"



本是纤长明黄的菊花瓣，凌乱掉到地上，触目惊心，苏柏年心里骇极，瞳孔紧缩，"是我对不起你，要报复就冲我来，不关雪儿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

李颖欣道摇了摇光秃秃的花枝，"伤害我的人，你排第一，她排在第二。"她语气有依稀的惋惜，"我给了她两次机会，可是她都把我的好意拒绝了。"她神情一变，连同花枝一起扔到地上，眼里淬了寒冰，"你们两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把利剑生生插进我的心里。"李颖欣眼里闪出幽幽的笑意，她的身后是黑乎乎的雨夜，眼里的幽光，像是黑夜里的飘摇磷火一般，"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听见鲜血流出心脏的声音，像是汩汩的急流声，后来是变得缓慢，最后是一滴一滴的流出来，直到最后一滴血都流尽了。"



"本是鲜活温热的血液，全部流出，被慢慢吹冷，然后又流回心脏。"她眼里的光亮暗下去，嘴角扬起，冷冽如同霜花，"到了如今，都是你们逼我的。"



苏柏年神情有些怔怔的，屋外雨声渐歇，窗沿的滴水依旧，滴滴答答，点点伤心泪。他不曾想到，那些话，会给李颖欣这样大的伤害。记忆中的她总是温婉的，笑容恬淡，见到她，会盈盈一笑，叫他苏哥哥。然而今天，她站在窗前，神情冰冷，没有半分温婉的神色，这样子，竟是他一手造成的，都是因为他的自私。胸里的恨意慢慢退却，他慢慢往里走，"颖儿，以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是我对不起你"



温润的声音，曾经是她心里最深处的渴求，哪怕是昙花一现，李颖欣眼里的幽光慢慢退却，有温热的东西慢慢涌上来。手指紧紧抓住窗棂，忽然指尖上有水滴落下来，那滴水惊醒了她，她眼里的冰冷又浮上来，"苏哥哥，你若知道我对谷雪做的事情，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

苏柏年心里一痛，"你做了什么？"



急切的声音，骤变的神情。果然呵，刚才的只是一时的假象。李小心把手举到面前来，指尖凝聚了水滴，晶莹透明，在黑暗里闪出光来，那缕光投射到李颖欣的唇角，那笑容更是冷意森然，"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是让她从此不再受相思之苦而已。"

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