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佩服凌皓天的本事的，在这看似平静实则人心惶惶惴惴不安的局势下，他依旧能不乱阵脚，我行我素，好像这周围的一切与他全然无关，仿佛他是一个真正的局外人。

而世间的事就是这么神奇，有时候你据理力争别人却总是怀疑，而当你漠然视之别人却会自然而然给你找理由，好像要拼命说服自己这一切与你确实无关。

再次见到凌皓天已是三日后，新皇登基的盛典。

当时他穿一身桔色龙袍一步步登上祖庙祭坛时，萧晓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她想知道他是如何心安理得的拜着那个被自己害死的人，口口声声诉说自己的一片热忱，难道午夜梦回时他不会噩梦缠身，心寒撕裂吗？

如果说萧晓九的目光是淡漠，那么谢熏就不免有些五味陈杂。

他至今都想不通那离他咫尺的少年，他真的有了解过吗？他不知道他们多年相交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新皇继位，所有人叩首以谢天恩，偏偏那二人谁都没有动一下。

呜咽的长风席卷而过，青丝翻飞遮挡了容颜。

钟鼓声长鸣，喧礼的侍从慷慨激昂的念着陈词滥调。凌皓天一身肃冷，如画的眉眼有着不可一世的光芒，他俯瞰着这些向他屈膝相迎的人，从这一刻起，他们将是他的子民。

这片写满他爱恨情仇，见证他戎马一生的土地终将为他所有。

单薄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像自嘲，又像是戏弄，却更显高深莫测。

钟鸣三声，即将礼成。

忽然狂风乱作，黑云遮天蔽日而来，像是黎明前最初的审判。

一股浓郁的花香席卷而来，众人心生警惕，想要拔剑却发现周身酸软无力，那香气…有毒。

这是什么？

明明身体没有了一丝力气，连勉强坐起都成了困难，偏偏意识却还很清醒。

一股强风夹杂着波涛怒火，在她脸上刮了过去。

萧晓九突生出一种不好预感，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便见高耸的祭坛上突然多了一人。

如果说凌皓天冷如钢铁，身上散发着浴血而生的凌冽气息，那么那个人便是开在黄泉路旁的曼珠沙华，温言轻笑间便取人性命。

她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他竟是在这种情况下，机巧阁阁主孔冉，那可是狡诈多变的玉狐狸李思唯都闻之色变的人物。

一身黑色长袍上绣满了大朵大朵艳红蔷薇，裙摆浮动间仿佛花朵忽张一层层的舒展开来，及腰的青丝随风飘飞，遮挡了半张容颜，只得看到他细长且含笑的眼，洁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发出点点银光，就像是从暗地里走出的鬼魅，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突然出现在了祭台之上，毕竟这方圆几百米都围着黑压压的人群。

谢熏张了张嘴，像是忍了好久才挣扎着问道，“夜…夜国人？”

萧晓九心中一跳，方沉下眼，默默道，“机巧阁阁主孔冉。”她头一转，飞快说道，“必需要想办法过去才行。”

这一刻，她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萧姑娘，他莫不是来寻你的？”谢熏虚弱的语气中燃起一抹希冀。

萧晓九懒洋洋的笑了笑，但配上她有气无力的脸瞬间没有了气势。“还真有可能，说不定等他找那一位算完账也该轮到我了。”

台上的对斥还在继续，凌皓天依旧清清冷冷站在一侧，但那微微收缩的弓步，极尽张开的手指，无不显示他已心生警惕，而对面这人让他心有忌惮。

这是她第一次见凌皓天如此重视一个人，以前面对叶慕然、叶慕渊，南宫璎华以及石赟时，他多多少少有点漫不经心，像是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一般，而今天，他竟然会认真起来、

凌皓天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下意识动作，眼角晕起一丝恼怒，像是在气自己竟会为了一个小角色自乱阵脚。

他将屈起的手指又缓缓缩了回去，姿态从容昂首而立，薄唇间露出轻蔑笑意，“不知机巧阁阁主大驾光临，孤王还真是有幸，能得夜国如此大礼。”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九华大陆谁人不知机巧阁阁主孔冉，然更为人深道的却是夜国人这个身份。夜国能人异士云集，他们大都听闻却从未见过，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刀枪剑雨的守卫之间，他就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而众人未曾出手便已然溃败，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内心的恐惧与不安蔓延起来。

世间谁人不知，夜国虽深不可测，惹诸国忌惮，但自身极为安分守己，从不插手他国之事，而如今，机巧阁阁主孔冉的突然出现，究竟是意欲何为？难道夜国要违背世代遵守的承诺？

若如此，那真是太可怕了！

孔冉执袖轻拂，宽大的袖摆间突然多了朵深紫色蔷薇，他拈花轻笑，好像从未将那些惊恐揣测的目光放在眼里。

那一停一笑间流露的风情令世间万物黯然失色，每个人的脑海中突然冒出几个字来，风华绝代蛇蝎美人。

“孔冉今日来此只为私事，与夜国何干？”

“私事？”凌皓天拧眉道，“孤王怎不知与孔阁主有何私交？竟要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谈什么私事？”

“国主如此健忘，那孔某可要好好提点一番了。”孔冉一摆衣袖，鲜红的花蕾突然从衣上绽放，馥郁的花香像青蛇般蜿蜒盘旋而上。

所过之处，坚硬的大理石砖被消磨殆尽，那青气飞速朝凌皓天逼近，沾衣而上，桔色龙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腐蚀。

凌皓天拔剑朝那腐烂的衣角斩去，青气触及钢铁长剑，长剑竟因之缺口。

他脚步凌乱，快速后退，细长的眼眸中杀气并现。

“孔冉，你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弑君吗？”

“弑君？”孔冉笑得极其凉薄，“若我没记错，你的继位之典尚未礼成，你现在还当不上君字，何来弑君一说。”

刚刚还完好无损的花蕾突然迸裂，鲜红的花瓣四散飘开，悬浮在空气之中。

谢熏刚刚还犹疑不决的脸突然凝重起来，他似乎已经忘了心中的天人交战，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战局。

不！那已经算不得交锋！

那两个人已经被千朵万朵花蕾包裹起来。只能看到翻飞的花瓣以及翩飞的衣角，就像是锦绣山河中鲜红嗜血的蔷薇，美艳而残酷。

“砰”的一声，原本聚集的花球突然迸裂，无数股青气朝四面八方喷射出来，还未及面便感觉到它所集聚的阴寒之气，像吐着信子的蛇，溯骨而上。

只是此刻谁也注意不到这些，目光被那纠缠不清的两条人影牢牢锁定。眼前的局势似乎朝着不可控的局面发展，待两人动作慢下，萧晓九方才发现凌皓天自始至终都未真正出手，而是一再退让，而孔冉却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凌皓天步子有些慌乱，几下颠簸，半侧着身子，嘴角隐隐有鲜红血迹。

群臣激愤了。

守卫的御林军拼命挣扎着酸软的身子，此刻他们已经忘记乌衣国刚刚经历的血雨腥风，改朝换代。在他们心中，那个始终保持风度又气势魄人的男子才是他们心中真正的帝王，是他们真正该尽忠职守的人。

他们努力想挣脱身体的禁锢，却被凌浩天抬手制止，他缓缓站直身子，目光放的极远，轻轻抹去唇角渗出的血迹，抿唇一笑。

不知为何，萧晓九远远看着他的眼神，总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不！肯定不止看到的这么简单。

萧晓九神思微敛，以她对凌皓天的了解，这个人心思深重，绝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也绝不会将自己立于险地。若说是因为愧疚而步步礼让，她半点都不信。她摇摇头，试图驱散脑海的疑云，反复斟酌，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

夜国！

她惊诧的抬头，没错，他是想借孔冉之手，使乌衣之民对夜国产生怀疑，使他们相信，这一个在夜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在新皇继位的时间对其大打出手，绝不是偶然，而是肆意为之。他想证明夜国的野心已不再满足小小的一寸之地，而是在无限膨胀。

不！绝对不可以这样！

她心中说不出的不安，总觉得这好像是一个不好的征兆，而直接指向她心中在意的那个人。

如果说在以前，她一点都不会担心，因为凭借他夜国少主的身份，凭借他的武功才略，天下间有几人能出其手。可是那一次，看见他遍体鳞伤，她竟说不出的心痛，原来他也是凡人，也会流血流泪，只是从来不肯将自己的脆弱展示在别人眼前。

因为他是夜国的储君，是挥斥方遒的英豪！

她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可是看着孔冉一改刚才的戏谑之情，表情略带愤恨，就像想把眼前这人千刀万剐一般，千万花瓣化身利刃朝他逼去，而凌皓天看似狼狈躲闪，实则却每每避过要害。

果然如此，他是故意为之。

萧晓九想提醒孔冉收手，刚喊出声，便遭他一个眼刀射来，仿佛看自己如一丘之貉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