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把周绮绮送回家之后，叶嘉墨留宿在了七星连珠家政服务中心，朱樱原本提议让他和叶骁住一间的，也好缓和一下尴尬气氛，可被祁星否决了提议。

“相信我，那样只会更尴尬。”

“也罢，反正店内有富裕房间——唉星星啊，你说咱俩当时究竟为什么瞎了心要租下这么个大面积的店铺？难道就为了现在被人疯狂地征收房租？”

祁星冷静曰：“毕竟当初这家店铺性价比最高，其他面积小的还不如它，不过我不是神算子，占卜不到会出现今日局面。”

“但是话又说回来，就算租到了更便宜的店面，这次也是同样要换个房东涨价的，横竖都要涨，我们是不是该感谢叶震天没有赶尽杀绝只涨了三倍，否则真是要死了。”

“他是为了逼叶骁回叶家，并不是要彻底激怒我们，须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很清楚真把我们榨干了，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那样叶骁就更回不去了。”

朱樱反问：“难道现在这局面叶骁就会回去了？诶，叶总你不要在心里自我反省了，叶震天和钟华很混账没错，但那跟你没关系，叶骁生气也不全是因为你，他现在心情能好才是怪事呢。”

叶嘉墨默默搬椅子，和她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不要总探听别人的心里话啊朱老板……而且你能不能别再叫我叶总了？”

“你现在明明还在管我叫朱老板呢。”

“……”

“所以我们就直呼其名吧，别矫情那些没用的了。”朱樱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起身回房，“我去做个美容面膜，你们慢聊，早睡啊。”

于是客厅中只剩下了叶嘉墨和祁星两人，祁星看着数度欲言又止的对方，半晌淡然开口：“想说什么就说，也不必坐得那么远，我不会读心术。”

她的语气很自然，可叶嘉墨却禁不住笑了：“祁老板真的很善解人意。”

“你忘记改口了。”

“哦……祁星？”

她略一颔首：“感谢你的夸奖，须知你是第二个这么夸过我的人。”

“嗯？那第一个是谁？”

“你哥。”

叶嘉墨恍然，而后眯起眼睛笑意更深：“能看出我哥是特别喜欢你的，毕竟你也值得他用心去喜欢。”

“面对我这么不好相处的人，你还能讲出这种话也是不容易。”

“不，其实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啊，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他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和我哥是一类人，都是不善表达，外表骄傲却内心柔软的人。”

祁星若有所思：“你对你哥的评价很高。”

“因为这是事实。”

“即使他对待你的方式并不友好？”

“我知道，我哥怨恨我母亲，那很正常，换了我我也不可能不怨。”叶嘉墨深深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遗憾，小时候我哥和我关系是很亲密的，他处处护着我，不过现在，大概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祁星静默无言。

“可我知道他还是关心我，哪怕他不会直接表达出来，我也能感受到——比如他今天反对我加入你们的队伍，就是出于对我的担忧，他不希望我像他一样与叶家决裂。”

“这我也明白。”

叶嘉墨点头：“你一定明白的，你是能够懂他的人。”

“你过奖了。”

“我说真的，我一直盼着能有人用心待我哥，爱他温暖他，毕竟那是我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我觉得这些话，你应该亲自和他去说。”祁星一指叶骁的房间，“他就在屋里，去跟他敞开了好好谈谈，有些事必须你们面对面聊，我是无法转达的。毕竟语言可以转达，感情却不能。”

叶嘉墨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略显迟疑：“我哥他可能不愿意见我……”

“放心，愿不愿意的都得见，他敢不见你我就把他拽出来。”

大约是被她的话提起了勇气，叶嘉墨点点头，终于鼓足信心走到叶骁房间门口，抬手敲了两下门。

“谁。”

“哥，是我。”

“睡你的觉去。”

“可我是想找你谈谈……”

“没空。”

碰了个硬钉子，叶嘉墨回头可怜兮兮看向祁星，祁星见状放下手中的话梅走上前去，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备用钥匙把门打开了。

叶骁正抱着自己那把吉他坐在床前发呆，他大约也没想到门会被如此简单粗暴的打开，愣怔片刻这才迟疑着开口。

“你们俩……这算是什么组合？”

“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祁星丢下这句话顺手将叶嘉墨推进去，而后不由分说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兄弟二人在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尴尬，谁也没有先开口。

半晌，听得叶骁沉着嗓子道：“希望你不会坚持要和我睡，我睡觉不习惯有人打扰。”

叶嘉墨小小声反驳：“可小时候咱俩不经常一起睡么。”

“对，但那是你执意要偷溜过来找我，而且每当被钟华发现了，事后挨打的总是我。”

“……”

“更何况至今为止，我已经一个人睡很多年了。”

“对不起，哥哥。”

叶骁道：“那不怪你，你完全没必要自责，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你我都不想，只能说是命吧。”

“你不怪我，可你却再也不肯亲近我了。”

其实当年叶骁离家，叶嘉墨并不是没有打听过对方的下落，每当打听到叶骁在哪里谋生，他就会差人偷偷去送些生活费接济，然而无一例外，全部被叶骁拒绝了。

他早该明白，自己的哥哥何等聪明，任凭他找了无数借口和托词，也依旧能看穿送钱的主人是谁。

哥哥原本就是打算彻底与叶家断绝关系的，他是叶家的一份子，自然也要被排斥在外。

尽管随着成长逐渐懂事，他也明白了那是叶骁保护他的一种方式，为的是不让他在自己和叶家之间左右为难，但兄弟两人终究是渐行渐远，直至多年来再无交集。

“……能别把自己说得跟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么？”叶骁无奈，“咱们两人中间已经隔了八年的时光，八年未见，再深的感情都会变淡，有些事也该忘记了。”

叶嘉墨定定注视着他：“为什么要变，又为什么会忘记？这根本不是你的风格，况且我记忆很好，再过八年也依然能够记得。”

“那有意义吗？改变得了钟华所做的令我无法释怀的一切吗？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她，因此与她相关的任何人任何事我都难以接受，退一万步讲，即使你能够成为例外又怎样？你毕竟是她的儿子，就像我对这一事实感到遗憾一样，她也痛恨着你对我这个哥哥念念不忘。”叶骁的眼神渐趋严厉，“嘉墨，我说过这些都和你无关，我不会把仇恨强加到你的身上，你只要好好继续做你的少爷，对有些事漠然处之就可以了——当然，其中也包括对我的感情，听我的，我是为你好。”

尽管很多时候不愿意承认，哪怕他对叶震天都已经没了半点念想，但他的确还对叶嘉墨存在着疼惜之情。其实叶嘉墨说得没错，忘记不是他的风格，而有些回忆也无法淡化，他原本就是这么一个人，会记仇，却同样也会记得别人的好。

他始终会想起当初兄弟俩还在一起的时光，叶嘉墨总喜欢跟着自己转来转去，赶也赶不走，偶尔骂他两句他也依然会阳光灿烂地叫一声“哥哥”。等再大一些，兄弟间的关系也仍旧不见褪色，甚至变得更加形影不离，一起打球一起游泳，你帮我转达小女生的情书，我帮你在成绩糟糕的试卷上作假……

那时他每当遭到来自钟华手下的殴打，总是独自坐在花园后面自己擦药，他知道和父亲说了也没用，有前例为证，钟华寥寥几句就能哄得叶震天深信不疑，他是在外面胡闹打群架才惹得一身伤——非但得不到关怀，还会平白挨一顿臭骂。

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开始产生超强的愈合能力了呢？时间点有些模糊，总之这个秘密是瞒不住钟华的，于是她愈发变本加厉，因为心里很清楚，反正也留不下痕迹。

叶嘉墨是什么时候知道了钟华的所作所为，他没问过，但从叶嘉墨频繁给自己送药，并变得愈发沉默且充满歉疚之后，他确信，弟弟是知晓真相的。但他也理解，叶嘉墨什么都不能说，一面是母亲，一面是哥哥，站在谁的立场开口都是劫难，只能自己忍耐着。

所以当他后来无意间听到叶嘉墨说“哥，你相信吗，我能透过墙看到那一边的东西”时，他悚然意识到，叶嘉墨也由于某种原因，拥有了和自己同样性质的超自然能力。他严肃警告叶嘉墨，藏好这个秘密，永远不要告知任何人，尤其是钟华。

因为在钟华眼中，这和怪物没什么两样。

——哥，我记住了，还有……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那天正是叶骁十八岁生日，连叶震天都忘了，可叶嘉墨记得。叶嘉墨送给他一把吉他，尽管那把吉他后来被钟华找个借口砸坏扔掉了，但弟弟的那份心意，他是了解的。

然后没出两个月，他就和叶家脱离了关系。

平心而论，若说他对叶家还有一丝丝的挂念，这份挂念就是来自叶嘉墨，叶嘉墨是个干干净净的孩子，对他的爱始终不曾保留，但越是如此，他就越不希望对方为了自己而受委屈。

“可是哥，对你我要怎么漠然处之，这个技能我到现在都没学会。”

记忆被拉回现实，叶骁清清楚楚听到了叶嘉墨所说的话，搭在吉他边缘的手指狠狠攥紧，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叶嘉墨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红着眼眶轻声道：“哥，我只有你一个哥，我在梦里都能梦见小时候发烧，你坐在床边摸我头的样子。我弥补不了母亲的过错，这些年她所做的事情也同样在折磨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天一定要把我们推向今天这一地步。”

大概连钟华自己也没想过，纸包不住火，她的行为就算能骗过叶震天，却也终究是被叶嘉墨知晓了，因为叶嘉墨于某一日，碰巧听到了她在嘱咐那些雇来的社会青年。

——往死里打，反正也打不死，那小杂种是个怪物。

叶嘉墨终于明白，原来哥哥曾经受过的伤害都是谁给予的，不是巧合，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手造成的。

他不敢开口，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了，叶骁就会面临更难熬的境地。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明明是兄弟，是一家人，为什么母亲就是不肯接纳哥哥。

他很想大声告诉钟华，即使她铁了心将叶骁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他心里，叶骁也永远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哥哥。

“哥，我真的不想在那个家再呆下去了，我想跟着你。”

“我啊，以前也这么想过，只要咱们俩不分开，我身为哥哥，总是可以把你护在风雨波及不到的地方，你不必看到这世界丑陋的一面，也不必经历那些肮脏的事情。”叶骁低声叹息，“可你现在也看到了，我连自己都顾不好，要怎么保护你？你因为我跟叶家闹翻实在是太愚蠢的事情，而我也不可能因为你就妥协回到叶家去——那道坎，我们都越不过去。”

他与他注定是延伸自不同方向的轨迹，无法产生交集。

“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了么？”

“你明知道没有。”

叶嘉墨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当真一意孤行地留下，或许会引起这里和叶家更严重的矛盾，当真是除了给祁星他们添麻烦，再没其他意义了。

诚然，他也迫切地想要脱离那个家，可若是因此连累到七星连珠家政服务中心，那着实对不起祁星和朱樱，更对不起叶骁。

“哥，我可以不留下，但条件是你得收下我的钱。”

他指的是那箱子里的四十万。

叶骁抬眸看他：“还学会跟我谈条件了？拿回去，如果你不想钟华有朝一日用这笔钱来羞辱我的话。”

“……”

“放心吧，我不会放弃，星星她们也不会放弃的，我们仨一定能把家政服务中心撑起来，你和周绮绮乐意来玩，我们也欢迎。”说到这里，叶骁薄唇轻挑，眼底显出几分暖色，“其实我能找到这么一个真心接纳我的地方，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

“是，我一直替你高兴。”

叶骁点点头，他放下吉他起身，然后在叶嘉墨疑惑的眼神中，张开手臂用力拥抱了对方。

“在我眼里，你还是当年的模样，从没有改变过。”

这已经足够值得欣慰。

祁星坐在客厅一直等着，直到她听见房门轻响，回头见叶嘉墨开门走了出来，神色并不如何失落，反而有几分释然。

“谈完了？”

“嗯，谈完了。”叶嘉墨笑道，“我改变主意，决定今晚不留宿，这就回去了。”

“也好，路上小心。”

她没有问他谈得怎么样，因为在看到他将那只装有四十万的皮箱子提走时，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

叶嘉墨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叶骁的房间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这一夜，大家都有着自己的心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