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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2、第22章

    作品:《忠仆之妻

    改日再说?凌玉急了。

    她还不懂自家男人的性子么?今日若是让他应了那三人, 那便绝无变改的可能,她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上辈子的老路。

    这一急, 脑子便有些乱,一时半刻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说服眼前之人。

    “弟妹,你也莫要担心,此番兄弟们既然能从大牢里平安出来, 便说明此事已然过去,贵人事忙,哪会时时记得住咱们这些无足轻重之人。”吴立仁似是看出她心中所忧,安慰道。

    “小石头方才还在闹着找娘, 可娘去了金家表姑处, 绍安一个人怕是哄他不住, 不如你先去瞧瞧。”程绍禟有些不解她这般奇怪的反应, 只诸位兄弟在场,也不便细问, 唯有耐着性子道。

    凌玉何尝不知他想要把自己支开,用力一咬唇瓣,深深地吸了口气, 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脑子飞快运转,想着合适的说辞, 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吴总镖头说的极是,贵人事忙,自然不会记得住咱们这些升斗小民, 可对齐王殿下呢?曾与他们闹了不愉快的升斗小民齐齐进了齐王府,他们难不成便不会对齐王另有想法?”

    “你这是何意?”吴立仁心中一凛,不自禁地直起了身子。

    见他似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凌玉定了定神,又扫了一眼同样脸色有几分凝重的另外三人,清清嗓子,压低声音继续又道:“你们且想想,齐王殿下当日既能把人从牢里捞出来,必然是向另两位撇开了与大伙的关系,以第三方身份出的面。如今人捞出来后,个个都成了他齐王府之人,岂不是让另两位怀疑他当日出面的居心?不定还会误会你们早就背地里替齐王办事,当日之事齐王也有参与。”

    “如此一来,齐王殿下岂不是白白担了这罪名?”

    吴立仁等人面面相觑,这一层,他们倒不曾想过便是。

    “若按嫂子这般说,这齐王府岂不是不能去?”唐晋源忍不住问。

    “也不是不能去,只是不能所有人都去。终归齐王殿下出面保住了你们,江湖中人最是讲究义气,明明受了恩惠,却人人都不去,倒有些此地无银三两百了。”凌玉彻底镇定了下来,一脸真诚地回答。

    程绍禟轻抚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弟妹此番话确是有些道理,是我们思虑不周。这样吧,岂事待我问过晏先生意思再作打算,你们几位意下如何?”许久之后,吴立仁才道。

    “听大哥的便是。”他既然这般说,宋超等人自然没有不应之理,程绍禟亦然。

    虽然未能彻底打消他们的念头,可至少争取了劝服程绍禟的时间,凌玉也算是暂且松了口气。

    至于那什么晏先生的意见……凌玉嗤笑。

    齐王府又不是什么收容站,随便阿猫阿狗都能进,必也是从这些镖师中挑选些武艺尚佳的,那晏先生的答案是怎样还猜不到么?

    旁人爱去便去,她管不着,只是她的男人……不管使什么法子,她都不能让他去便是!

    “时候不早,我们也该走了,你好生养伤,改日咱们再聚。”吴立仁起身告辞。

    “不如吃顿便饭再走?”程绍禟忙挽留。

    “不了,咱们兄弟也不必客套,这便走了。”

    目送着那三人离开,凌玉又开始想着到底怎样才能让程绍禟打消进齐王府的念头,刚一转身,便对上程绍禟打量的眼神。

    “你不想让我进齐王府,为何?”

    凌玉被他唬了一跳,再一听他这话,干脆迎上他的目光,相当坦然地大方道:“是啊,我不想你去齐王府当什么侍卫,前些年你护镖,如今又打算去护别人,为何就不能护护家里人?”

    程绍禟被她这番说辞说得怔了怔,再想了想,忽地觉得好像也挺是那么一回事的。

    “此事我已经答应了几位兄弟,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程绍禟的眉头又不自禁地拧了起来。

    “你答应了么?我怎的记得你分明还不曾答应。”

    “若不是你突然出声阻止,我已经……”

    “那便是还不曾答应,不算不算。”凌玉狡黠地道。

    “虽然不曾把话说完,只是我话里意思,弟兄们都已经明白,说完与否,又有……”程绍禟解释。

    “官府签字画押,不曾签完的字都不算,同理,你这话都不曾说完,怎的就成了要九鼎了?这便是说破天去也是没理。”凌玉理直气壮。

    “你、你这岂不是强词夺理?”程绍禟何曾见过她这般胡搅蛮缠的模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去,你若坚持要去,那、那便干脆休了我罢了!”凌玉赌气地道。

    “胡说!看来我平日便是太纵着你了,让你愈发说话没了个顾忌!”程绍禟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喝道。

    凌玉与他当了两辈子的夫妻,从来不曾见过他这般严厉的模样,那张平日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此刻阴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可不知怎的又想到了上辈子他死后自己带着儿子和婆母的不易,偏偏这辈子此人却还要一头栽进齐王府那个沼泽里自寻死路,当下便也生气了,用力跺了跺脚:“我就说,我偏要说,有本事你便休了我!”

    “凌玉!”程绍禟见她居然还不怕死地继续嚷嚷,脸色更加难看了,偏又说不出什么狠话,唯有恨恨地瞪着她。

    可凌玉正是气头上,哪还会惧他,嚷得更大声了:“瞪什么瞪?比谁眼睛大是不是?整日里和你那帮结义兄弟混,学得一身江湖习气,动不动便忠义忠义挂嘴边,自来忠义之士死得早,你这是纯心不让我安生!既如此,这日子也不用过了,我们娘俩干脆离了你得了!”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屋,胡乱收拾了几套衣裳塞进包袱里,再‘噔噔噔’地跑到堂屋,将坐在小凳子上,正被程绍安逗得咯咯直笑的小石头一把抱起,又是一阵风似的冲了出门,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程绍安呆呆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小凳子,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你大嫂呢?”凌玉的动作太快,程绍禟只不过迟了片刻的功夫,再出来时,不但娘子不见了,连儿子也不见了。

    “刚抱着小石头出去了。”程绍安指了指门口,见兄长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有些不怕死地问,“大哥,你是不是和大嫂吵架,把大嫂气走了?”

    “胡说什么!”程绍禟训斥。

    他哪里和娘子吵架了,分明是她无理取闹,休妻这样的话是能轻易说的么?他心中一阵气闷。

    虽然如此,他还是急步出了门,打算去寻‘无理取闹’并且拐走了儿子的娘子。

    程绍禟好歹是习武之人,又走南闯北多年,虽然如今身上还带着伤,可脚力也不是寻常人等所能相比,加之凌玉不但是个女子,身边还带着一个孩童,走出不过数里路,程绍禟便已经寻着母子二人的身影了。

    他正想加快脚步追上那对母子,可想了想,又不禁放缓了下来,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凌玉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拎着包袱,明明出门前还是气乎乎的,可这会儿遇到相熟的村民问话,却是笑靥如花。

    “对,许些日子不曾回过娘家了,难得今日得空,便带着儿子去见见他阿公阿婆。”

    “他本是想来,只我不放心,硬是让他留在家中继续养伤。”

    “可不是嘛,准备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让我带回去,我哪来那般大的力气,只挑了些轻便的,都是自家人,有那份心便成了,礼物不礼物的倒不值什么。”

    ……

    程绍禟有点想笑,怕被人发现,连忙躲进了一旁的小树林,待路上的村民走过后,这才绕了出来,继续跟着妻儿。

    这一路上,看着凌玉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人哄得一愣一愣,便连他这个明明气得她要回娘家的相公,在她口中也成了体贴入微、孝顺有加的女婿。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小娘子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有种挠得人心尖痒痒的趣致。

    他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直看到凌玉母子到了娘家,被前来开门的周氏迎了进去。

    程绍禟倒是不便进去,一来他如今身上带伤有碍观感,二来两手空空也不好上门,略思忖片刻便原路折返了。

    反正娘子与儿子都平安到了岳父家中,他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这段日子家里发生这般多事,让她担惊受怕四处奔波这般久,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她在娘家好生歇息歇息。

    周氏没有想到女儿会突然带着外孙回来,满腹的疑问在看到愈发趣致可爱的小石头时便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搂着小家伙疼爱地直哄。

    “爹呢?”凌玉其实并不怕娘亲问,就是心里有些忖老爹,四处看看不见他的人,不禁松了口气。

    “到你三叔家去了。”周氏回答。

    “娘,早前你说大春哥东家有间店铺想卖出去,如今可找到买家了?”

    凌大春正是凌玉隔房堂兄,如今在县城里的财主家帮佣。凌玉从杨素问家离开后便想到了此事,这回回娘家,除了确实生程绍禟的气外,也有想要打探铺子的意思。

    “昨日还听他提了提,说那店铺没什么赚头,地段也不算好,到现在仍无人问津。你问这做什么?”周氏狐疑地问。

    凌玉不答反回:“大春哥这会儿在家么?”

    “方才还见到他,想必还在。”

    “我去找他!”凌玉扔下这么一句,急匆匆地出了门。

    凌大春得知堂妹的来意后有些意外:“你想租下那店铺?”

    “是的,大春哥,烦你帮忙问一问,看能不能租下来,反正那铺子一时半会的也卖不出去,倒不如租给我,也总好过闲置着。”

    凌大春想了想,点头应下:“你说的有理,东家老爷过世后,几位少爷都忙着争那十几间挣钱的铺子,这间谁也不想要。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凑一凑买下来的好,这铺子他们急于出手,价钱必定好商量。”

    凌玉在心里合算了一番:“若是租金与买下来的价格相差不远,自然是买下来的好。”

    待将来生意做起来了,便是转手卖出去也能提个高价格。

    “那好,我便替你与几位少爷谈谈。”凌大春满口应下。

    这么多堂兄弟里头,凌玉自小便与这位堂兄比较谈得来。

    说起来凌大春也是个命苦的,生母早早便去了,生父凌老六续娶了一房,又生了两个儿子。俗话说,有后娘便有后爹,在凌大春十三岁那年,凌老六便分给他一间破茅屋,让他自个儿过了。

    这事凌老六做得不厚道,没少被族里之人指指点点,可他家婆娘却是个豁得出去的泼辣货,谁敢当面说她的不是,当场又是指天骂地,又是撒泼打滚,只嚷嚷人家欺负她一个二嫁的。

    久而久之,纵是心中鄙弃,也无人再敢说什么了。而凌大春便开始独自生活至今。

    周氏是个心肠软的,没少招呼凌大春到家里用饭,故而凌大春与凌秀才这一房人关系倒是更亲近些。

    见他问也不问她买铺子做什么便应下,凌玉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想了想,干脆便将她打算与杨素问合伙开间专卖胭脂水粉的店铺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凌大春听罢皱起了眉:“你们两个女子开店多有不便。此事你可曾跟绍禟说过了?他的意思呢?”

    凌玉咕哝。她倒是想说,可不是刚回家便被气着了么?哪有机会让她说。

    “此事我自会跟他说的。”

    凌大春这才满意,想了想,道:“你既亲自试用过,确是有效果,那看来这生意做得过。我明日便回府替你向几位少爷说去,此事我觉得有六七成把握。”

    凌玉谢过了他,忽地灵光一闪。

    凌大春自十三岁起便四处打工养活自己,什么脏的累的活都干过,三教九流之人也识得不少,况且又是她的兄长,最是信任不过,不拉他入伙简直是可惜了!

    “大春哥,要不你也合一份,怎样?”

    凌大春一愣,随即一拍掌:“好!”

    早就听了凌玉的话后,他便起了心思,只是想到这是堂妹与人家姑娘的生意,他一个外男不好插手,如今凌玉主动相邀,他又怎会舍得拒绝。

    “既如此,买铺子的钱我便出一半,你且等等。”

    凌玉看着他急急忙忙进了屋,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抱着一个封得密密实实地坛子走了出来。

    “小玉,你且看看。”他一边说,一边除去坛子的封口,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上。

    呵,好家伙,居然全部是银子!!

    凌玉瞪大了眼睛,把桌上那零零碎碎的银子一一掂了掂,初步估计至少有一百多两。

    “你哪来这般多银子?”

    “这些年攒下来的。”凌大春有些得意,又补充了一句,“他们都不知道,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他的亲爹凌老六那家子。

    “你行啊,我真是有眼不识财神爷了!若知道你有这么一大笔钱,不知有多少人家争着把姑娘嫁给你,我也早早便有了大春嫂了。”凌玉戏谑地道。

    凌大春不以为然:“若是冲着这些来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不要也罢!”

    虽然在杨素问面前大包大揽,但凌玉其实也为银两之事头疼,她如今剩下的银子只有几十两,确实捉襟见肘。

    如今有了凌大春的加入,她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总共有多少钱?”

    “两百一十二两六百文。”凌大春准确地报了一个数字。

    “大春哥,我以后跟你混了!”凌玉一本正经地道。

    凌大春一拍胸膛,豪气地道:“好,哥准了!”

    兄妹二人再忍不住笑出声来。

    邀凌大春入伙,凌玉也是有她的小心思的。

    一来开留芳堂一事自然不可能瞒着夫家人,到时不定程绍安也会掺合一脚,对程绍安,她始终保留着一丝防备,却又不好明面上表露出来,倒不如让凌大春加入制衡于他。

    二来也是为了父母着想,上辈子战乱,凌秀才的嗣子跟着亲生父母跑了,是凌大春护着他与周氏逃难,一直给他们养老送终。这辈子若有机会,她自会拉凌大春一把,算是报答上辈子他的恩情。

    当然,她还会想法子让老爹将凌大春过继,这两人,一个没有儿子,一个有爹等于没爹,凑到一起再好不过了。

    却说王氏从孙氏母女处回来,不见了儿媳妇和孙儿,又听程绍安说是‘大哥把大嫂气跑了,大嫂顺便把小石头也带走了’,又急又恼,一见程绍禟回来,兜头兜脸便骂道:“你倒是长本事了,出去没几年倒学会大老爷做派,回到家里打骂媳妇。呸,你也不想想,当初你出了事,是谁为了你四处奔波?这家里里外外,又是谁为你操持着?天煞的没良心,我真是白生养了你!”

    王氏越说越气,再忍不住抡起巴掌便往他身上招呼过去,程绍禟也不敢躲,老老实实地站着任由她打。农家妇人力度并不算小,程绍禟身上又带有伤,王氏的巴掌偶尔落到他的伤口处,痛得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可却硬是忍住了。

    “娘,大哥身上还有伤呢!若是打坏了,大嫂回来了可如何是好?”程绍安眼尖,察觉兄长的异样,连忙上前劝住王氏。

    王氏到底也是心疼儿子的,一听他这话便停了下来,再看看长子有几分发白的脸色,就忍不住一阵心疼,可再一想到被气跑了的儿媳妇,又硬着心肠啐了程绍禟一口:“该!你若不把她们母子带回来,我跟你没完!”

    程绍禟苦笑,看着她气哼哼地离开的身影叹了口气。

    “大哥,瞧吧瞧吧,都不知道谁才是她亲生的。”程绍安凑过来,小小声地道。

    “大哥,你到底是怎样把大嫂气跑了的,大嫂那性子,往日只有她气人的份,没想到如今也有被人气到的时候。”须臾,他又好奇地问。

    程绍禟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与金家表妹是怎么回事?我仿佛听说娘和表姑打算为你们订下亲事?”

    一听他提起此事,程绍安有些得意,又有些害羞地道:“也没什么,就是上回村里那二癞子欲行不轨,我恰好经过便英雄救美了一把。”

    也是因为此事,孙氏受了惊吓,再也不任由金巧蓉吊着程绍安,转头便寻了王氏,打算将两人的亲事订下,也当是了了一桩心事。

    金巧蓉虽然并不怎么乐意,但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只是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几分委屈。不过这些程绍安也不知道便是了,如今他满心眼里都是即将抱得美人归的喜悦。

    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很快便要和他订亲了。

    “订了亲事,日后便再不能胡作非为,要担起为人夫之责……”程绍禟习惯性地要教育他一番,却被程绍安一把打断,“知道啦知道啦,大哥你还是想想什么时候把大嫂和小石头接回来吧,我瞧着娘这回怕是气得不轻。”

    程绍禟又是一阵叹气。

    凭心而论,他并不愿意再与天家人接触,亦清楚齐王府并不是一个好去处,可到底齐王于他有大恩,结义弟兄们又诚心相邀,他并不好拒绝。

    只是,若是她坚持不同意,此事便作罢,好生与弟兄们解释一番并无不可,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相信也不会怪罪便是。

    如今……他有些头痛地揉揉额角。

    待夜里独自一人躺在空空的床上时,他便觉得相当不习惯,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是遗失了什么。

    这个时辰,若是小玉在家,必是哄着小石头沐浴,小家伙初时必是不肯,待他娘亲虎起脸,自然委委屈屈一步三回头地坐到他专用的木盆里。

    再隔得小片刻,小家伙就会兴奋地拍着水,把他娘亲浑身上下淋得湿透,然后屁股便会挨上一巴掌,再接着,他便会嚎上几声。

    想到几乎每日都会上演的那一幕,他的嘴角便不知不觉地带上了笑容。

    “明日,明日便去把她们母子接回来……”他自言自语,可下一刻却又改了主意,“还是先跟吴大哥他们说清楚,齐王府我便不去了。”

    凌玉在娘家的日子其实也不见得多轻松,周氏倒也罢,虽然奇怪她突然回来,可轻易便被她三言两语地哄了过去,可凌秀才那里便不怎么容易过了。

    “荒唐!夫君在家中养伤,你身为人.妻,不但不好生侍奉照顾夫君,反倒带着孩儿赌气离家,往日为父教你的礼义道德竟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不成?”凌秀才板着脸,厉声斥责。

    凌玉鼓着腮帮子,倔强地迎上他的视线,却是半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明日一早便带着程磊回去!”凌秀才直接下了命令。

    “我不回去!这里是我的家,凭什么我就不能留下!”凌玉终于没忍住反驳。

    “出嫁从夫的道理难不成还要为父再教你一回?!”凌秀才喝道。

    “你、你问都不问我是不是受了委屈,便要把我赶走,天底下哪有你这般当爹的!”凌玉也生气了。

    凌秀才冷笑:“绍禟性情宽厚,亲家母又是个和善性子,谁能让你受委屈?必是你无理取闹,才闹出这样一出回娘家的把戏来!”

    虽然他的话也并非全错,可凌玉还是被气哭了,一跺脚:“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嫌弃我是个姑娘家,不能给你传宗接代!”

    “你若是个儿子,这会儿我便打断你的腿!”

    “好了好了,父女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般脸红脖子粗的像什么。”见父女二人闹得着实厉害,周氏连忙过来打圆场。

    “都是你教的好女儿!”凌秀才瞪她。

    “是是是,都是我教的好女儿,都是我教的。”周氏习惯性地应下,又转过身去拉凌玉,“小石头一个人在屋里必会害怕,你快去陪陪他。”

    凌玉到底也放心不下儿子,胡乱地抹了抹眼泪,一转身便跑开了。

    “你瞧瞧你瞧瞧,这像什么样子?一点儿姑娘家应有的礼节仪态都没有!”凌秀才更生气了,指着女儿消失的方向冲着周氏怒道。

    “她早不是姑娘家,是人家的媳妇了。”周氏好脾气地纠正。

    凌秀才被她噎住了,好一会才涨红着脸气哼哼地道:“我就说,生女儿有个什么用,养到那般大全是别人家的了!回头回到家里还专会气我!”

    “对对对,生女儿没用,不如生个儿子好。”周氏顺着他的话又道。

    “一派胡言,女儿怎没用了?女儿是爹娘贴心小棉袄,咱们家这位,再怎么不行也算是一件小马褂。”凌秀才又瞪她。

    “是是是,你说的都是,女儿是小马褂,小马褂。”周氏惯会顺着捊毛。

    反正只要能灭火,他便是说太阳是方的,她也点头称是。

    劝下了相公,周氏又到了凌玉屋里,见凌玉正抱着小石头给他讲故事,那温柔耐心的神情,与方才的模样大相径庭,她忍不住笑了。

    这对父女,让她操碎了心,也让她从不必操心。说起来有些矛盾,但事实确确实实便是如此。

    凌玉把儿子哄睡了过去,一回头便看到周氏含笑地站在门口处,不由得噘起了嘴:“娘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不恼了?”周氏笑着问。

    “爹又不在,我恼给谁看,没的把自己给气坏了。”凌玉轻哼一声。

    “你啊!”周氏又是好笑,又是爱怜地在她额上戳了戳,压低声音又道,“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怎的比小石头还要孩子气。你爹就是嘴上硬,其实心里最是疼你,我和你姐也得往后退一退。”

    凌玉却不以为然。

    母女三人,打小就是她老挨骂,还最疼呢!哄小石头他也不信。

    周氏也没想过让她相信,反正这父女俩都是死要面子脾气又硬的,谁也别嫌谁。

    “真和绍禟吵架了?”她问起了正事。

    “……没吵。”虽然心里还恼着程绍禟,可凌玉却又不能昧着良心说他和自己吵架了,唯有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没吵怎的一声不吭便带着小石头回家了?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想必是女婿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偏他嘴又拙,不会哄人,这才把你给气跑了不是?”周氏了然。

    凌玉嘴巴拉得更长了:“怎的听起来还像是我的不是,你们个个都帮着他。”

    周氏轻笑:“难道你不应该觉得高兴么?你选的相公已经得到了你爹的肯定。”

    “我儿子都生了,还稀罕他的肯定不肯定。”凌玉又是一声轻哼,嘴角弧度却不知不觉地弯了弯。

    周氏哪会看不出她的嘴硬,笑叹着摇摇头。

    凌玉自小学的最多的便是要厚脸皮,小时候每每挨骂,生气地冲出家时,凌秀才都会追着她在身后嚷一句:“有本事你就别回来用饭!”

    可每每一到了饭点,她还偏就慢悠悠地回家,死赖在膳桌上,顶着凌秀才恨恨的目光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故而这一回对凌秀才让她次日带着儿子回去之话,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翌日一大早便起来,与周氏一起把家中收拾一遍,又亲自做好了早膳。

    凌秀才想来对女儿的厚脸皮也已经习惯了,只瞪了她一眼,便抱了小石头在怀中教他念《三字经》。

    不到两岁的娃娃哪是能坐得住的,偏凌秀才念得又死板,全然不似凌玉往日给他讲故事那般柔和可亲,不到一刻钟,小石头便挣扎着想要从阿公怀里出来。

    “人不学,不知礼,你如今虽尚且年幼,可读书知礼却也不能落下,待日后……”凌秀才察觉外孙的不专心,将他按坐在跟前的太师椅上,板着脸教训道。

    小石头挣扎不得,又被他一通念叨,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虽……好了好了,莫要哭了……圣人有云……好好好,不哭不哭……”

    不远处的凌玉看着这对祖孙的相处笑弯了腰,死死拉着周氏的手不让她上前解救被外孙闹得手足无措的凌秀才,纯心想要看老爹的笑话。

    终于,久久等不到娘子前来救场的秀才老爷急了:“小玉他娘,你倒是快来啊!”

    凌玉笑得险些透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才从周氏怀里接过委屈的儿子,狠狠地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口,赞许地道:“真是娘的好儿子!”

    待到晌午过后,凌大春便给凌玉带来了好消息。东家那边同意先以租借的方式把铺子租给她们,待她们日后手头宽裕了再以议定的价格进行买卖。

    “这般好?”凌玉不敢相信。

    “当然,他们也是有条件的,便是要求咱们把店铺里的货物同时盘下。我算了算,盘下这些布的价格再加上三个月的租金,也比一下子买下铺子要便宜。况且,这批布是东家老爷生前采购回来的,质量也算是相当不错,盘下来再卖出去也不亏,不知你意下如何?”

    凌玉详细地问过了布匹的质地、数量、价格,再三斟酌,这才拍板:“好!”

    “那我便将这意思跟几位少爷说,同时准备好合同。还有,咱们与那杨姑娘合伙的合同也要拟好,在商言商,凡事还是清楚分明些好,倒不是说不信任对方,只是给彼此多添一分保证,你觉得怎样?”凌大春趁热打铁。

    凌玉点头:“你说得极是。”

    凌大春也是个做事利索之人,当即便去了县城准备合同之事。

    待店铺及合同之事都办妥后,已经过了数日。盘下布匹与租下店铺的钱暂且由凌大春全部出,毕竟凌玉当初从程家出来时,只是带了几身衣裳,银两却是一文钱也没有带上。

    这期间,凌玉一直没有等来程绍禟的身影。倒是程绍安来送了几回东西,说是大哥和娘亲让送的,凌玉也不知真假。

    虽然这些日她都在忙着店铺之事,并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可闲下来一想,自己离家数日,身为相公的居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心里那股委屈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拍拍脸,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个没良心的,把儿子交给周氏,便与凌大春一起到县城去找杨素问。

    这也是她的意思,如今店铺算是有了着落,可开张前得先把口碑打下来,凌大春不明白,待听了她的解释后便大赞‘妙’。

    “还有,大春哥,咱们是做脸皮生意的,自己的这张脸便是最好的活招牌,等会儿让素问也给你弄点东西搽搽脸,把自己搽得白白净净的,旁人一问,你便趁机把咱们留芳堂的玉容膏推销出去。”凌玉语提面命。

    凌大春脸色有些变了,略为扭捏地道:“不要吧?我一个大男人,学什么娘儿们搽脸……”

    “钱你还想不想挣?”凌玉沉下脸。

    “罢了罢了,随你怎样便怎样吧!”凌大春叹了口气,前期都花出去大半积蓄了,再怎么也不能亏本不是?

    凌玉满意地颔首。

    这回她带着凌大春去寻杨素问,除了把他们三人的合同敲定外,还有便是打算从杨素问处拿些玉容膏送出去,待试用之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它的效用,这口碑自然便打下了,不愁开张时没有生意。

    虽然生意是凌玉最先开始提的,但前期凌大春却是耗了最多心思,况且凌玉也觉得日后他要付出的时间与精力必定会比她们两个女流之辈要多,故而这合同便按四三三分成,凌大春占大头。

    杨素问自然没有二话,反正对她来说,只管调制东西便好,其他的半点也不用她费心。

    凌大春推辞不得,便干脆应下了,自此在留芳堂上下的心思更多自不必说。

    “你们东家少爷平日应该没少出入怡香院吧?”凌玉忽地问。

    凌大春不明白她的意思,只也老实回答:“确实。”

    “那好,这几盒玉容膏给你,你想个法子把它们送给怡香院的姑娘用,最好挑那些颇为受捧,但最近却在美貌上有点小烦恼之人,比如脸上长了痘子什么的。”

    “什、什么?你、你让我去那种地方?”凌大春张口结舌,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问你,咱们县里,什么地方女子最多且最有那个能力往脸上使劲砸钱?”

    “我知道,怡香院!”杨素问兴奋地回答。

    凌玉给了她一记赞许的目光。

    “这几盒,你再想个法子把它们送给你们东家的夫人小姐们用。”不待凌大春反应,凌玉又将另几盒玉容膏推到他的跟前。

    凌大春吁了口气,这个还好,透过几位少爷便能完成任务。

    “好了,剩下的便交给我,我另外送人。”凌玉将剩下的几盒收入怀中。

    “那玉姐姐,我做什么?”杨素问见她都分好工了,却没有自己的份,忙问。

    “你安心调制玉容膏,争取多做些出来,其余之事便不用理会。”

    “……好吧!”

    “你不是说药材不够了么?趁着这会儿得空,咱们便一起去买些吧!”凌玉又道。

    “好,那咱们走吧!”

    凌大春闷闷地带着十来盒玉容膏跟在那吱吱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的两人身后,寻思着想个什么法子把它们都送出去,忽地前方一阵惊叫,待他回神时,却见几名陌生男子抬着昏迷的凌玉与杨素问塞进了马车,不等他反应,马车便扬尘而去,不过瞬间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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