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回家，看到了两个孩子后，许志先是送上了自己那一份大礼。

没啥。

两个玉坠。

还带着点俗气的那种金镶玉。

只不过玉是正儿八经的和田玉。

许鑫不懂玉……其实他不懂的东西简直太多了。而许志也不懂，这玉是他在魔都的朋友推荐的。花了小一百万的价格买的。

而这价格和许鑫一说……兄弟俩都是一路人。

不用懂，不需要懂。

管逑甚和田玉不和田玉的哇？

钱到位了，东西肯定差不了。

更何况……它胜在寓意好嘛，两个圆滚滚的宝葫芦。

这是他这个当伯伯的给俩孩子准备的招福葫芦。

随礼的话，那是老汉那一辈人的事情。

他不用出钱。

礼呢，许鑫收了。但伯伯是打死也不会认的，最多是认个叔。

俩人本就是同年，也是同一个月份。

从小到大都在争谁大谁小，这时候没道理认输。

而和许志吃饭就这一点好处。

不用喝酒。

他天生酒精过敏，一杯身上就跟煮熟的大虾一样。所以，杨大林就做了一桌子燕京人的家常菜，让他尝个可能来燕京多少次，都吃不到本地人炒本地家常菜的新鲜。

而在饭桌上，许鑫就把文章的事情拿出来说了。

杨蜜对科比没啥兴趣。

什么亲笔签名球之类的，她也不太能GET到老公的执念。

毕竟，她现在同样也是被别人要签名那一方。

况且，自从老公丧心病狂的在奥运会期间，让轮子签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签名，她成箱成箱的往导演组去送后……

任何和签名有关的东西，都再也不能让她心头起什么波澜。

不过，对于许鑫说的给找个小成本电影敷衍敷衍他的话语，杨蜜倒是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

然后说道：

“等我下。”

放下快子离席，不多三分钟时间，她就拿了一份还带着油墨温热的文件走了过来：

“喏，还真有个小成本剧本。”

她把文件递给了许志。

许鑫也凑了过来。

翻开第一页，看到了排头的名字后，他就有些惊讶的抬起了头：

“《失恋三十三天》？这小说你不是才买的版权么？”

“对呀。”

杨蜜点点头：

“还记得咱俩刚处对象的时候聊过的，你说未来一定是网络小说改编影视大行其道的事情么？”

“不记得了。”

许鑫很实在的摇了摇头：

“我说过？”

“对呀，言之凿凿。还说什么仙侠剧，古装偶像剧巴拉巴拉……”

杨蜜有些无语。

怎么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不过没关系。

我记得就行。

她指着剧本继续说道：

“包括《甄嬛传》、还有我新买的这几本书，自从招了编剧团后，这些就一直是他们的任务。

我买了之后就开始着手改编了。

出月子前一天改好的，这是初版，我看了看，大框架基本已经定下来了，还挺有意思的。然后我让公司做了份预算。

不算演员片酬的话，也就三五百万？大概也就那样。

《失恋三十三天》这小说在豆瓣上超级火，人气真的不低，而且也出版了，很受现在的都市白领追捧。毕竟里面的一些事其实都是在职场上司空见惯也息息相关的。

文章先不提，许志你要是想弄个小成本电影，那不妨试试这个。

毕竟不管怎么说，第一它投资不大，第二它的小说人气在那摆着……我觉着只要不是太烂，回本应该不成问题。”

“才三五百万？”

杨蜜的解释，到许志这就一个意思。

就这么点钱？

能行么？

许鑫翻了个白眼：

“你还没算片酬呢。文章的片酬多少？”

“啊呀，高不到哪去嘛。”

许志随口来了一句，接着又大概翻了翻后，点点头：

“行，那我回去也让公司里的人看看，审一审……导演的话……”

“你别看我。”

许鑫翻了个白眼：

“我还要带娃，你行行好，放过我行不行？”

“咋到关键时刻你就不顶用了呢？”

许志有些不满。

但也没强行把许鑫捆上。

走一步看一步呗。

不急。

战场什么时候上都行，但至少一杆枪先握手里了嘛。

一顿饭吃完，许鑫帮着岳父岳母捡完了碗后，杨蜜那边也喂好了俩孩子。

把亲闺女和亲儿子往爸妈和两条狗旁边一丢……

她屁颠屁颠的洗了水果，来到了家里的放映室，得意的捧着水果盘：

“哥们，要光盘吗？新加坡印度马来西亚，还有小动物呐！”

而等她进来后，早就等着的许鑫翻着白眼立刻按了一下影碟的播放键。

可真够俗的。

很快，一个类似剪影画的开头，缓缓的出现了几个大字：

“《三枪拍桉惊奇》”

“明天去现场的衣服给你准备好了。”

杨蜜说完，许鑫就应了一声。

“嗯。”

而许志则在旁边滴咕了一句：

“张导奥运会之后带来的第一部作品，这次可得好好看看……”

许鑫也是抱着这心思的。

并且，他的心思可能要更复杂一些。

在见识到了沉小阳的演技之后，他虽然对这片子不抱什么希望……但好歹是老头拍出来的。

它再怎么烂，至少，应该也是一份合格的答卷吧？

总不至于什么都不没有……对……对吧？是……吧？

毕竟是老头拍出来的。

而很快画面一转，沉小阳、颜妮几个人的镜头出现。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舞刀的波斯人……

那个波斯人舞刀的画面拍的特别美，那种镜头方寸之间的捕捉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是老头拍出来的东西。

尤其是那段用CG特效，让刀瞬间切开一筒快子头的镜头。

恍忽间，许鑫以为自己看到了《十面埋伏》。

一样是华丽的服饰作为点缀色彩，一样的是那种快慢镜头之间的转换……

他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许多。

嗯，果然。

老头还是老头。

就算在怎么不看好这片子，就冲这种风格……这片子只要按部就班，哪怕沉小阳的演技再次，有颜妮和倪大宏这些人撑场面，也绝对错不了。

这是他在电影前一分钟的印象。

紧接着，波斯人舞刀舞完了之后，故事进入到台词对话阶段。

看样子这些人是个商队，专门卖稀奇古怪玩意的。

并且，这些人的表演都挺浮夸的。

许鑫琢磨了一下，估摸……这就是老头想要搞的荒诞喜剧的风格？

总感觉没学到精髓呢。

台词对话处处都是二人转的影子。

或许东北人看了会笑。

但作为陕西人，二人转在陕西也好……或者说那些不看二人转的观众这边，它是有些水土不服的。

里面的一些东西还真的没法理解。

什么“MUST DIE”被翻译成“马死得快”，或者是什么讨价还价显得特别逗贫这种幽默笑点，他是真的有点GET不到。

不过没关系。

至少目前为止，《三枪》的故事也好，镜头也好，都在合格线以上。

只等待后续的剧情展开就可以了。

他正想着，忽然，《三枪》崩了。

“动次、动次、动次、动次……”

胯下骑着大炮的舞娘被掀开了幕布后，穿着类似沙丽的那种裙子，在动感的音乐声中，开始站在大炮前跳起了妖娆的舞蹈。

“……”

“……”

“……”

瞬间，许鑫就像是被镜头里的大炮一发入魂一样……

套用这两年最流行的网络流行语：

“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你说三枪里出现枪支的剧情，他能忍。

毕竟燧发枪这种东西在天朝的历史上出现的很早。

火药更早。

你说出现大炮……

他也能忍。

反正是喜剧嘛。

你说出现个普通话说的贼6的波斯商人，以及能用“OHREE FOUR”讨价还价的老板娘……也行。

荒诞喜剧嘛。

怎么他都能理解。

可当这大炮和舞娘以及DISCO舞曲出现，一群人跟着在那蹦迪的时候……许鑫就知道……

后续的剧情怎么样不提，就冲这开幕的雷击，老头一定要挨骂了。

大炮，被舞女骑在胯下。

这暗示甚至都不需要琢磨，他就猜到了在隐喻什么。

当然了，也可能是自己心脏，别人看都觉得正常，就自己觉得不对劲。

可那一非背景音乐，二不知道从哪个喇叭里冒出来的，三连故事里的角色都打破了第四面墙直接开始跳舞……

这许鑫就真的接受不了了。

这……

什么啊？

想到这，他不自觉的扭头看向了妻子。

恰巧。

杨蜜也在看着他。

而在俩人眼里的情绪是相同的。

“这……是啥？”

想了想，许鑫没吭声。

而是继续往下看。

看着看着，当赵本山出现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呼……

还行。

有本山老师在，这戏一下子画风就HOLD住了。

哪怕沉小阳也好，那个龅牙胖子和那个鸭蛋在怎么二人转也罢。

只要他一出现……

一下子，整个剧的画风全对了。

甚至给许鑫生出了一种错觉，就是哪怕接下来出现个变形金刚，他好像都能接受了。

毕竟，在小品王赵本山这……你永远不会缺乏惊喜与笑料。

而短短的一段客栈吃面的镜头，从对话，到表情，到那种雅俗共赏的幽默方式……又让许鑫燃起来了对这个剧的信心。

可这个信心伴随着剧情的深入而再次垮塌。

玩S，M的倪大宏，颜妮浮夸的表情……沉小阳那做作的二人转似的演技……

许鑫的心路历程其实非常明显。

从一开始的“(✪ω✪)”。

到看到舞女的“(O_o)??”。

在到赵本山出现的“(*^▽^*)”。

在到期待赵本山CARRY全场的(^_−)☆。

到看不见赵本山，故事走向开始变得奇怪的“o(´^｀)o”。

以及意识到老头好像彻底玩砸了的“!!!∑(ﾟДﾟノ)”。

到最后看完的“ヽ(ー_ー)ノ”……

而当片尾曲出现时，回顾这一整场影片，他忍不住扭头看向了其他俩人。

许志：⊙(・◇・)？

杨蜜：“(￣ェ￣;)”

“……”

“……”

“……”

沉默，无语，无言。

片刻。

“三……三金。”

“啊？”

“你……给呢讲一哈。呢这欣赏水平……不够。有点么看懂。这片子……讲了个甚？”

听着许志那一副开始怀疑人生的语气……

“呃……”

许鑫张了张嘴。

扭头求助一般看向了杨蜜。

一直到故事最后，都在试图找寻什么反转和两点的杨蜜张了张嘴……

“我去看看孩子。”

然后她就熘了。

熘的飞快。

而她离开后，许鑫从兜里掏出了烟。

点燃后深吸了一口，让情绪镇定下来。

他脑子里全都是电视上仍然在响彻的歌曲：

“不要疯狂的迷恋哥呃~”

“哥只是个传安安安~说~~~~”

……

“张导怎么说的？”

深夜，从外面去而复返的哥哥，杨蜜迫不及待的问道。

就在刚才，送走了许志后的许鑫回到床上，开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拿着手机和她打了个招呼，说出去给老头打个电话。

孩子都睡着了，肯定不能在屋子里打。

所以，等他回来之后，杨蜜就想知道哥哥和张导到底聊了什么。

对于这片子……又是什么看法。

可许鑫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我没打。”

“……没打？那你去外面那么久干嘛了？”

“我在想一件事。老头的艺术鉴赏水平比我高多了……这片子拍成这样，他没道理不知道。所以……之所以能给我看，显然是他已经接受了。对不对？”

“……可代价也太那什么了吧？这是奥运会之后，他的第一部片子。你知道外面多少影迷对这部电影抱有期待么？”

杨蜜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担忧。

“别说观众了，就连我之前都特别期待这部片子的消息……后来你在张掖带回来了他这片子是给张维平一个警告的时候，我还幻想过。

那可是张导。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拍的太难看……

我觉得《十面埋伏》就挺烂的了……所以我只看过一遍。但哪怕只有一遍，我都坚定的认为一定是我的艺术欣赏水平没达到看懂这电影的境界。我觉得烂，那是我菜……而从来没想过在他老人家身上找原因。可是现在……”

“……”

许鑫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

并且，他相信，喜欢张一谋的影迷，在遇到《十面埋伏》这类电影时，或多或少可能也会抱着这种心态。

“这电影看不懂，是我自己的原因。”

“觉得它烂，是我欣赏水平不够。”

“张导不可能拍烂片的……”

虽然有些盲目跟从的意思。

但……

一个能把那么大的奥运会都梳理的井井有条，最终为世人奉献出了……几乎可以说超过前面所有奥运会开幕式的演出总导演……

他承载了那么多人的期待，都没让人失望过。

怎么可能在这一部小小的电影里栽了跟头？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可现在……

当事实摆在面前时……

别说杨蜜接受不了了。

连一早就知道这片子可能要炸裂的许鑫都接受不了。

再怎么炸……也不至于炸成这个德行吧？

用郭德刚的话来讲……

“这也太三俗了。”

可事已至此。

连老头都亲口承认，给许鑫的这张碟片，就是《三枪》10号的上映版本。

那……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还能咋办？

许鑫也不知道。

想了想，他说道：

“睡觉吧。明天见到张导，我再问问……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嗯。”

杨蜜点点头，关上了小夜灯。

一片黑暗中，许鑫上了床。

平躺。

双目看着黑暗的天花板，满脑子的无语。

而就在这时，被窝里的一只手摸到了他的手背上。

顺理成章的和他十指紧扣。

“哥哥。”

黑暗中传来了妻子温柔的呼唤。

“嗯？”

“其实挺好的……”

“什么？”

“你想呀，连张导都拍过烂片了……你就往后的作品都烂大街了，也都心安理得了。”

“……”

许鑫嘴角一抽。

“我谢谢你啊。”

“嘻嘻~好啦，快睡觉吧。明天你还得忙呢。”

“嗯。”

这次，他闭上了双眼。

攥着妻子的手，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大清早，许鑫在一起来到了老头家楼下。

其实他今天可以不用接张一谋的。

但看了《三枪》之后，他不得不接。

而他到楼下的时候，张一谋和张沫已经在等了。

看到了许鑫的车，俩人直接上了车。

这次，张沫坐在后面，张一谋坐到了副驾驶。

上车第一句话就是：

“昨晚我和她还在打赌，我说你明天肯定要起早过来。她还不信……”

“……”

许鑫无语，扭头看了一眼张沫后，说道：

“咋办啊？”

“什么怎么办？”

张一谋一边示意许鑫先开车，一边反问了一句。

许鑫心说您都到这时候了……

“那今晚的首映礼……”

“今晚不是首映礼，是燕京电视台举行的新闻发布会。”

“那不也是直播？”

“是直播，但不放电影。就是个宣传活动罢了……”

说着，他扭头观察了一下许鑫的表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问你，抛开演技方面的问题，整个故事我讲明白了没？”

“……明白了。老板娘被卖到麻子这，终日受麻子虐待，终于受不了了，买枪杀了麻子。麻子察觉，要捕快张三杀了老板娘。结果张三黑吃黑，先干掉了麻子，可他杀人的事被察觉，他就只能继续杀人。最后大家都死了……”

“那画面感呢？如何？”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您这部戏应该是想要拍成西方油画那种风格，搭配张掖的绝景，很棒。”

“可它依旧不怎么样，对吧？”

这话张一谋一说出口，许鑫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而见他沉默，张一谋说了一句：

“但我真的尽力了。”

许鑫终于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

“这个剧本被生搬硬套的拿过来，没有进行本土化处理。它是一个不成熟的剧本，太多太多的细节没有得到把控。可他想赚钱……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

“我希望它的票房惨败。从上映开始，口碑就直线下滑，七千万的投资，最好总票房都不要过1000万。这样做……至少不会让观众白白损失那三十五块钱。”

“但……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别的不提，大家都在期待奥运会之后，您会带给他们一个怎样的惊喜。就冲这股热情……票房都不会少。甚至会大卖都说不定。”

许鑫的话也让张一谋沉默了下来。

片刻。

“其实这样也好……”

张一谋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一个奥运会，把我捧的太高了。刚好借着这个影片，顺坡下驴，把这股火降一降吧……”

说到这，他话头一顿。

扭头看着许鑫：

“这话是我自己安慰我自己的，因为上映后……我能预见的到，一定是山呼海啸一样的骂声。所以我提前安慰我自己，你不要学，这是自欺欺人。”

许鑫心说感情您老人家还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呢。

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说什么都没用了。

12月10号，《三枪》全国首映的日子都已经定死了。

这几天开始，如火如荼的宣传攻势就要展开。

而这个宣传是张维平那边负责的，老头只能去站台当花瓶。

不管说什么都晚了。

咋办？

没的办。

《三枪》在许鑫这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下场。

老头收钱……不对，新画面收钱，然后老头等着挨骂。

这就是唯一的结局了。

想到这……许鑫忍不住再次开口：

“您要不……真的，来我这行不行？我一年给您两个亿……不，三个亿的预算，直接开年我就给您预备好。您想拍啥就拍啥，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只要挑您感兴趣的故事，喜欢的，想玩的想闹的……干啥都行。咱不受这气好不好？”

“干嘛？显摆你有钱啊？”

张一谋忽然乐了。

忍都忍不住的那种。

“你有这钱，不如好好搞你自己的事业……你这钱不也是从家里拿的？都当爸爸的人了，这思想怎么还这么幼稚？”

“不是我幼稚，我想花钱还不行么？您看我现在……烟抽家里的，酒和家里的，车开几十万的，身上的衣服都是杨蜜自己赚钱给我买……我都没任何消费。您就当我钱多想糟蹋行不行？咱不跟其他人玩了……您就当给我们公司充门面了行不行？”

“哈~”

面对许鑫的再次恳求。

张一谋轻笑着，似乎心情都好了许多。

可他依旧说出了……同样在自己的话说出口后，就已经知道了答桉，可却仍然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的许鑫那心底的回答：

“行了，好好开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