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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百一十九章:倒下的旗帜

    作品:《大秦:开局成为墨家钜子

    “禀报君上。”紫衣骑士快马而来,高声禀道。

    “天子本打算郊迎三里,但昨夜下了一场细雪,不想让王辇陷进泥淖里了,现在已经返回了王城。”

    “哦?”田午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这次朝会,本想为天子长个脸面,没想到竟是难为他了!”

    进入战国以来,洛阳王室衰落得只剩下大小七座城池,挣扎在生死存亡的边缘。

    江寒闻言也是一脸错愕,他知道王室没落,却没有想到落魄到了如此地步。

    周安王与颜太师、大司马返回了王城,留下了上大夫樊余在东城门等候。

    樊余远远的就看到了齐国威严的车队,心生敬畏。

    对于齐候来朝拜,樊余很是惊喜,说明天下还有诸侯记得天子,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记得天子的竟然是田氏齐国。

    “唰唰”一阵脚步声急,齐国上大夫田布引领一队武卒跑步过来,在洛阳东门前架起一条布满枪戟的通道。

    “齐候驾到!!”

    樊余趋前几步,鞠躬行礼过后,朗声说道:“周臣樊余参见齐候,天子已在王城备下宴席等候。”

    田午脸上挂满了笑容:“还请上大夫在前面领路。”

    樊余拱了拱手,跳上了一辆老旧的轺车,带着齐国君臣向王城而来。

    洛阳王城是洛阳城中天子的宫殿区域。

    当人们在洛阳之外说“洛阳王城”,指的是整个洛阳;走进洛阳说“王城”,那便是天子宫殿区域了。

    洛阳的天子宫殿有着独立的红墙,是一座完整的城内城。

    虽然红墙已经斑驳脱落,绿瓦已经苍苔满目,但那连绵的宫殿群落在阳光下依然闪烁着扑朔迷离的灿烂,在无限的苍凉冷清中透出昔日的无上高贵。

    目下已是辰时,王城中央的大门还紧闭着,高大深邃的门洞外站着一排无精打采的红衣甲士,手中的青铜斧钺显得笨重而陈旧。

    看见十几辆轺车辚辚驶来,甲士们轧轧推开厚重的王城大门,没有任何盘查询问,轺车便淹没进深邃的王城去了。

    王城内宫殿巍峨,金碧辉煌,一片荒凉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地面巨大的白玉方砖已经处处碎裂片片凹陷,缝隙间竟长出了摇曳的荒草。

    宽阔的正殿广场,排列着九只象征王权的巨大铜鼎,鼎耳上鸟巢累累鸦雀飞旋。

    朝臣进出的鼎间大道上,同样是苍苔满地荒草摇摇。

    大道尽头,九级白玉阶上的正殿好似荒废了的古堡,透过永远敞开的殿门,依稀可见殿中巨大的青铜王座结满蛛网,时有蝙蝠在幽暗中无声地飞舞。

    昔日山呼朝拜的天子圣殿,弥漫着幽幽清冷和沉沉腐朽的死亡气息。

    洛阳王城衰败破落,一班臣工无所事事,政荒业废,洛阳王室之政务,目下唯有太师颜率和上大夫樊余寥寥几人照拂。

    大殿里,身着弁服、身材清瘦、面色略显苍白的周安王端坐于主位,脸上挂着一层微笑,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的笑容是挤出来的。

    “宣齐候觐见!!”

    田午走进了殿中,在迎宾乐中大步走向周天子,三叩九拜之后,朗声说道:“周臣田午,叩见天子!”

    见田午礼数周到,周安王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爱卿平身,请列席!”

    整个宴席高台上只有一个空位,就是天子陪席,在场众人知道,这是特意留给齐侯的。

    田午坐下后,两国大臣先后进入,共同朝拜天子和齐候,各自落席。

    迎宾雅乐戛然而止。

    颜率击掌,樊余步入大殿,依序斟酒。

    按照惯例,天子赐酒,前三爵当由天子端起,第一爵敬天,第二爵祭地,第三爵与臣子共饮。

    “齐候,来与寡人共饮一杯。”

    安王举爵置于唇边,轻咂一口,置爵于案,眼角盈出泪花,他对于齐国田氏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

    十年前,魏击(魏武侯)、田和等人相会与浊泽,席间,田和请求魏击为他争取一个齐侯的爵位,以便顺理成章的君临齐国。

    自以为武功卓著的魏击,趁着酒劲,满口答应了,当然他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好处。

    有了魏国的撑腰,此时,大约其他诸侯也已经默认了田和掌控齐国的事实。

    毕竟,周室先祖册封的齐伯已经有几代人形同傀儡。

    在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前,天子的王冠虽然已经黯淡了不少,但有着晋国、齐国等周室先祖册封的诸侯,天子还是可以勉强支撑住门面。

    虽然霸主们夺走了属于天子的权力,但鲁、宋、卫等国还是时不时的来朝拜天子,这样也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晋齐楚秦争霸主,小国联合周天子求自保。

    然而这个平衡被周安王的父亲,周威烈王的一次册封打破了。

    公元前403年,受到了武力的威胁,周威烈王最终同意册封魏斯为魏侯、赵籍为赵侯、韩虔为韩侯。

    从那时起,魏赵韩完成了“窃国者为诸侯”的转变,而周王室的近亲晋伯姬颀(晋孝公)却在迁徙中惶惶不可终日。

    继位之后的周安王,又亲手终结掉了周天子的最后一根支柱——姜氏齐国。

    周安王看到了田午,就能回想起那如同噩梦的一天。

    他不敢拒绝魏击和田和的“请求”,那时的周安王在心里默默的感慨,父王啊,你为何给我留下这有名无实的天子呢?他第一次明白了父王的处境。

    或许在更早以前,周天子的王冠就已经开始褪色了,在平王之后,随着军事实力一落千丈,周天子更像是一面旗帜,而不是诸侯们的共主。

    诸侯们之所以需要这面旗帜,最主要的原因是,周围的蛮夷太强大了,他们需要一个领袖来团结大家共同对抗蛮夷。

    然而,大家都是诸侯,谁来做这个领袖呢?

    经过数十年的博弈,大家形成了一种默契:霸主们成为那个实际的领袖,而周天子成为背后的旗帜。

    平王之后的大约200多年里,周王室虽然仍然有不少的挑战,但这个平衡还算保持得不错。

    周室的祖先们安于做这面旗帜,而不安分的霸主们也没有能够把周王室怎么样。

    直到公元前406年,周威烈王在位的第二十一年。

    这一年,魏国取得了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乐羊成功的攻占了中山国的全部国土!

    在这之前,中原国家之间,存在许多蛮狄。

    随着中原诸侯的逐渐强大,这些蛮狄被逐渐消灭或归附中原诸侯国。

    但有一支白狄的后人,在晋燕之间顽强的生存了下来,并建立了一个国家——中山国。

    三家分晋之后,锐气当头的赵国竟然难以征服这个白狄留下的国家,于是向当时更加强大的魏国请求援助。

    魏斯正在寻找新的扩张方向,赵国的请求正中下怀,魏斯以乐羊为将军,出兵攻打中山国。经过两年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山灭国。

    曾经的蛮夷要么被消灭,要么融入了中原,连楚国都接受了中原文化,整个中原大地,已经找不出几个中原国家共同的敌人了。

    既然共同的敌人已经不复存在,那么,周天子这面战斗用的旗帜,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而魏国的君主魏斯,竟然不遵礼而重法。

    魏斯最终决定任用那些优秀的“士”来作为国家的卿相、各部门的主管官员,甚至军队的将帅。

    而且还对国府做了更为明确的划分,而不像周或其他诸侯那样,把土地分给那些国君的小宗们,让他们和他们的子侄世代成为国家的卿相。

    不仅如此,他还决定将地里的奴隶和野人解放出来,组成一支军队。

    为了保证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他们不再将土地分封给卿相,而是给予奴隶和野人们小块的土地耕种权,但却把治权和赋税权收归国有。

    积累起来的财富,魏斯又用来招募新的政府官员和士兵,扩大更大的领土。

    魏斯的变法竟然使得魏国一跃成为中原最为强大的诸侯,这却是很多人都始料未及的。

    魏国的强大对中原的影响是巨大的。

    在被抛弃了精神领袖的身份之后,周室的先祖们历代努力所创立的这个贵族秩序正在被诸侯们逐渐嫌弃。

    周安王心中清楚,有好几个诸侯都已经跃跃欲试,想要跟随魏斯的脚步在他们的国内实行变法。

    他们更需要官僚,而不是贵族。

    法的出现,让周安王在王座上如坐针毡,虽然头顶的王冠依然如昔,但他感觉得到,头顶的王冠正在逐渐褪色,却又无力阻止。

    十年前,周安王出席了他的生命中最重要,也是最灰暗的活动。

    在那次活动中,他正式“任命”田和为齐侯,那是他最后一次行使作为周天子的权威和使命。

    果然,接下来的十年里,他看到了从周礼的约束中彻底释放出来的诸侯们。

    他们一方面陆续实行所谓的“变法”,解放那些困在阡陌里的野人和奴隶,以期带来更多的兵源和赋税;另一方面再无人以违背周礼指责魏国,而是不择手段的兼并一切可以兼并的小国。

    而他枯坐在洛阳的王城里无人理睬,甚至没有等到他“亲手”册封的齐侯的再次朝拜。

    先祖们将战争这头野兽困在“周礼”之中已经数百年了,但是现在看来,这头野兽已经将被彻底放出来了。

    诸侯们都已经撕下了礼貌的面具,露出了长长的獠牙,随时准备撕咬。

    獠牙必然要见血,而鲜血会让人疯狂。

    露出了丑恶的他们,大约会像一只只失去控制的野兽,直到有一只野兽,咬死其他所有的竞争对手。

    战争是最残忍的方式,也是力量整合最实际的方式。

    因此,在周安王的眼中,中原大地的未来,大约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属于周的时代,大约要在不久之后彻底结束了。

    已经近十年没有诸侯朝拜的周天子,最终迎来了他想都不敢想的齐国君主。

    此时他心中对田氏的恨意已经被无奈所取代,天下大势如此,他这个名存实亡的周王又有什么办法呢?

    田午端起酒爵,转向安王,举爵过头顶:“田午恭祝大周万岁,周王万岁!”

    周安王哈哈大笑:“万岁?何其耳生也!”

    他从王座上站起,苦笑着叹息一声:“齐候啊,齐国要强盛起来,要学文王武王,不要学我这等模样。齐国强盛了,我也高兴。”

    说着,周安王的两眼之中一时泪光闪闪。

    田午将爵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对着身旁颓废的天子深鞠一躬,高声说道:“我王万岁!”

    上大夫樊余似乎看到了难得的机会,激动急切地道:“我王勿忧,周室尚有三百里王畿,数十万老周国人,只要我王惕厉自省,周室必当中兴!”

    对樊余的劝谏激励,周安王似乎没有任何感觉,悠悠地踱着步子摇头一叹,仿佛一个久经沧海的哲人。

    “上大夫,卿之苦心,我岂不知?然周室将亡,非人力所能挽回也。”

    “平王东迁,桓王中兴,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日不如一日?周室以礼治天下,战国以力治天下,犹如冰炭不可同器。”

    “若仅仅是战国权贵摈弃礼制,周室尚有可为,然则,方今天下庶民也摈弃了礼制,礼崩乐坏,瓦釜雷鸣。民心即天心,此乃天亡周室,无可挽回也。”

    “武王伐纣,天下山呼,八百诸侯会于孟津,那是天心民心也。今日周室,连王畿国人都纷纷逃亡于列国,以何为本振作中兴?若依了上大夫与列国争雄,只会灭得更快。”

    “不为而守,或可有百年苟安……上大夫,你以为我就不想中兴么?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老天子疲惫松弛的脸上潸然泪下。

    田午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想不到这个醉生梦死的混沌天子,竟是如此惊人的清醒。

    他已经看透了周王室无可挽回的灭亡结局,却忍受着被世人蔑视指责的屈辱,默默守着祖先的宗庙社稷,苟延残喘地延续着随时可能熄灭的姬姓王族的香火。

    一瞬间,田午看到了至高无上的王族在穷途末路的无限凄凉,不禁久久地沉默,深深地同情这位可怜可悲的天子。

    樊余默然良久,躬身一礼:“我王做如是想,臣下只有辞官去了。”

    周安王笑了:“正当如此。”

    “上大夫,找一个实力大国,去施展才干吧,无须守着这座活坟墓了,我,不守不行。你,不守也可。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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