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山知道女儿和准女婿是去接师傅了，所以将门打开，就站在门口守候着，见到沈燕和李昊走出电梯，急声问：“你师父呢？我的老战友呢？”一边说，一边观望着。

李昊笑着说：“师傅在转角那里呢，烟瘾犯了，打算抽了烟再过来。”说到这里的时候，伸手朝墙角一指：“那不是来了吗？”

沈建山顺着李昊的手指方向看去，转角处走来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汉，虽已年迈，但腰身挺拔。待的看清楚来人的长相时，沈建山脸上的笑容一分一分的消失，最后面色一沉，哼了一声，扭头走进房间。

李昊和沈燕傻眼了，没想到父亲会这样子。

他不是一直期盼着见老战友吗？怎么见到了又这副模样？当初沈建山跟李才良见面时，可热情了。

宋鼎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望着沈燕沉声道：“好像你父亲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呢？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们没有见过面啊？”沈燕也急了，赶忙劝解。

李昊也说：“是啊，师傅。我岳父平时不这样的。”

这时屋内传来陈兰香的话音：“我说老沈，你今天怎么回事？哪根筋不对吗？”

沈建山不说话，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别站在这儿了，进去再说。”沈燕拉着宋鼎走进了屋子。

李昊最后进屋，关上了房门。

陈兰香看了看身高异于常人的宋鼎，微微吃了一惊，走过来招呼着：“您就是李昊的师傅吧？快请坐。我跟老沈常听李昊提起您，说您啊，武艺超群，侠肝义胆呢。”

沈建山听老伴说“武艺超群”四个字的时候，冷笑了一声。

宋鼎望着坐在沙发上的沈建山，嘿然一笑：“什么武艺超群啊，庄稼把式罢了。”

“的确是庄稼把式！”沈建山终于说话了，转过头瞪着宋鼎说。

“怎么？你好像不服气啊。要不要出来比划比划？”宋鼎斜睨着沈建山，冷然道。

陈兰香、沈燕和李昊三人登时大惊，这什么情况？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好勇斗狠？

“你……”沈建山怒视着宋鼎，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站起来。

“行了！既然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宋鼎站起身，抓起背囊往门口走。

“爸，你到底怎么了嘛？”沈燕冲父亲埋怨道。

李昊也急忙站起身拉住宋鼎。

陈兰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着急，却不知道怎么办。

李昊却隐隐猜到，可能跟他们当初在战场的事情有关。

果然，见宋鼎要走。沈建山蹭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冲宋鼎咆哮道：“走吧，赶紧走。你当年也是这倔脾气，你多牛啊，仗着有一身功夫，可以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

宋鼎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说：“沈连长还是这么好记性啊。35年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陈兰香和沈燕终于回过味来了，原来沈建山和宋鼎还真的认识，从他们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他们当年还有一段很深的误会。

陈兰香先是朝沈建山瞪了一眼，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累不累啊？”然后走到宋鼎身前，歉意着说：“对不住啊老大哥，我代老沈向您道歉！”

“我当然好记性，我现在晚上睡觉还会梦见小王。陈兰香，不用跟他道歉，他要走，就让他走。”沈建山依旧不依不饶的说，而且浑身发抖，看来是见到宋鼎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宋鼎看了看陈兰香，终究还是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子朝沈建山走去，走到他身前五米处站定，沉声道：“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而生气。我也一直想找个时机跟你谈谈，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我既然来了，我就把事情讲清楚，说明白，至于你要怎么想，看你自己。”

沈建山痛苦的闭上眼睛，又猛的睁开，侧头看着宋鼎，从嗓子里憋出一句话：“好，你说！”

宋鼎转头看向李昊和沈燕，道：“你们也坐下听听吧，好让你们知道你们现在的生活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李昊看了沈燕一眼，二人急忙端各了个凳子坐下。陈兰香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听宋鼎讲他跟老沈到底是什么恩怨。

宋鼎眼睛望着窗外，思绪回到35年前：“……1979年2月17日凌晨，部队在雨中向红河岸边移动，红河宽160—210米，水深3—5米，流速每秒1.5米左右，不能徒涉。团主力到达之前，师工兵营已经抢架好了浮桥，担负前卫任务的111团也已开始突击对岸。”说到这里，冲沈建山道：“我没说错吧？”

“没错！你继续说。”沈建山冷然道。

“当后卫营掩护后勤机关和民工赶到时，遭到埋伏在附近山上的越|军一个特工大队袭击。

敌人用火力封锁吊桥与河面，并出动特工混入我军队伍突然开火，双方在黑夜中展开了恐怖的混战。由于跟随部队的民工没有战斗经验，加上天黑，队伍全乱了。

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鲜血，连河里都散发着血腥味。

后卫营边打边冲，建制也乱了，结果形成各自为战。

只见黑夜中子弹像火虫一样满天蹿飞，人群到处乱跑，随时都能遇到混乱的厮杀，地上也不知倒下了多少人。

指战员们一路狂奔突围，脚下踩过了很多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伤者，也不知道是敌人还是战友，可情况紧急，没有人敢停下来仔细查找救护。”说到这里，宋鼎的眼睛红了，望着李昊和沈燕，哽咽着说：“你们知道吗？我们英雄的烈士，直到过了半个多月，部队要撤退回国了，才派人来这条河边打扫战场，将烈士遗体运走，火化后带回国内安葬。很多战友的身躯都是不全的，有的连脑袋都找不到。手脚不见的，就更多了。血染的风采，这就是！听起来好听，可句句都是血泪。”

李昊和沈燕听的如坠冰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宋鼎所讲的那个环境。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不为过吧？

沈建山也陷入回忆中，眼泪止不住的滑落。

宋鼎继续说：“团主力过了河。沿高茅草中的小径向南推进，最后向谷珊推进。在第二天傍晚，我们遇到了地雷陷阱！”

说到这里，宋鼎陡然提高嗓门，瞪着沈建山怒道：“你只顾着你的好战友小王，以为是我安排着他去排雷，最终被炸死，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他自作聪明，我们根本不会有那么大的损失。”

沈建山吓了一跳，见宋鼎须眉皆张的样子，不禁心中惴惴。嗫嚅道：“我当时在你们后方，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宋鼎继续说：“这地雷陷阱处于低洼处，我们班里加上我十一人，个个都是排雷高手。本来排雷都快要结束了，王光亮不听我的安排，直接就走了过去，误触了一颗雷……”

说到这里，宋鼎一把扭住沈建山的脖子，嘶吼着说：“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他自作聪明，我那十个战友怎么会？怎么会？”他连说两个怎么会，却没往下说，因为他说不出口。

李昊和沈燕却知道，接下来的话，就是一个班的十名战士加那名叫王光亮的，全部壮烈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