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黄龙七年，洛京。

高皝登上九重城阙，身着天子衮服，祭祀天地，下方文武百官在礼官指挥下站列两班，礼官高声道：“山呼！”

百官齐呼：“万岁！”

礼官复道：“山呼！”

百官道：“万岁！”

“再山呼！”

“万万岁！”

礼毕，高皝开始封赏在伐周大战中立下功劳的将士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大家都沉浸在这天下一统的喜悦中，这也预示着很长时间都不用再打仗了。

关于不再打仗这个事，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些不参军一门心思种地只求个安稳的人，自然是不想再打仗，而已经从征战中得到功名的人，觉得自己立的功劳还不够多，得到的赏赐不够用，他们无比希望可以马上参与到新的战争中，赚取军功，然后封爵位，得俸禄，还有美姬做为奖赏，想一想都觉得兴奋。

宇文乂进攻洛京的失败，直接葬送了一手开创出来的周国，可他仍不失为一个雄主，只是身边少一个像鱼璇玑这样可以帮助他革除旧弊的人，也缺一个公输羽这样的天才工匠，火器的应用，也是他失败的一大原因，在威勐的火炮面前，城墙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最后，宇文乂还是率周国之地归降了东齐，他被高皝封了周王，在洛京中赐了宅子，出入礼仪皆同天子，但是，从这之后，他是一点权力都没有了，只是排场到位了，这一点跟尔朱云烈很像。尔朱云烈在灭周之战中，立下的功劳不算小，然而高皝却给她赐了一个大鸿胪的官，让她去负责接待外邦使臣的礼仪，没有军职，就没有军权，骠骑营和娘子军打完仗之后，就继续被安置在西魏故地，整个一副鸟尽弓藏的架势。

天下归于一统，高皝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天下百姓至此远离战火，安居乐业，整个帝国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战争已经结束，烈火焚烧后的土地，绿草会再次生长，所有的战争痕迹终将不复存在，大地会慢慢痊愈，就像一切的伤痛那样。刀枪与铁甲随着鲜血一同被埋入地下，那里盛开的彼岸花如同一片火海。

云州，范阳。

“涿鹿，寰城，朔城，这三个地方已经走过一遍了，现在还有，幽城，顺城，儒城，檀城，蓟城，涿城，宣武，应城，莫城，河间，蔚城，平城，妫城，这十三座城还没有去，军师祭酒，你想不想陪孤一起去走一圈啊？”玉涟心在地图前问着司马奉孝，这位年轻的军师拱手行礼道：“臣就不去了，一来范阳的事务，还需要个人来管理，二来，殿下女儿身，与臣走得太近，总是会招惹来一些闲话，这也是不好的。”

“哦，既然这样，那孤就带上慕容小郎君一同出巡。”

“殿下真是好兴致，不过，殿下千万要小心，这个少年看您的眼神，不对劲。”

玉涟心澹然笑道：“害，小孩子心里有怨气，我理解。这么漂亮的一个人，不收服过来成为孤的人，着实有点可惜”

司马奉孝只是低着头，并不说话，因为他是在憋笑。

“殿下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眼馋人家俊美的小郎君，哈哈哈，不过也好，殿下作为一个女爵，总得有个继承人来继承爵位才行，是时候找一位夫婿了。”

夜里，玉涟心披着件白纱褙子，来到关押慕容凤皇的偏殿，看着眼前这个手脚都被锁链铐着的翩翩美少年，心里颤了下，慢慢走过来，高跟鞋踏在瓷砖地上，清脆的哒哒声在慕容凤皇耳中却是格外的抓心，好像恶魔的呼唤。

“怎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还在害怕姐姐吗？”玉涟心蹲在慕容凤皇面前，手指轻轻勾着他的下巴，隔着近乎透明的白纱褙子，慕容凤皇看见了紧密包裹着玉涟心躯体的墨玉流光甲，俊美的少年勾起嘴角笑她道：“玉涟心，你多可笑，自己武艺平平，只靠那一身宝甲护自己周全，你敢把那东西脱下来吗？呵，你知不知道，你的汗液被那紧身的软甲捂住之后散不去的气味混合着熏香之后，多么的令人反感？你是不是连洗澡的时候，都要外面围满了卫兵啊？你就这么害怕有人来杀你？”

玉涟心冷笑一声道：“好啊，你还是这么不服气是吧，今天我把这甲脱了，你看看你能不能伤了我。”

玉涟心双手向后一甩，把白纱褙子脱下，而后一点点的解开墨玉流光甲的绳子，将这东西褪下来。没有人能够完全复刻出这件宝物来，即使是公输羽彷造的那两件，其厚度是要比这原版厚上不少的，穿上之后，没法像真正的墨玉流光甲那样感受不到一点儿重量。

“你干嘛？你怎么能当着我面换衣服！你不知道羞耻的吗？”

玉涟心悲伤的回忆因这句话而涌上心头，“羞耻？羞耻算什么啊？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撕下脸皮了。”

慕容凤皇闭上了眼睛，不去看玉涟心一眼，直到她脱掉了墨玉流光甲，重新穿好白纱褙子之后，开口对自己说：“好了，睁开眼睛吧，”自己这才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的玉涟心，雪白的肌肤外面罩着一层白纱，整个人显得圣洁无比，犹如盛开在清澈湖水上的白莲花。

慕容凤皇虽然一直不愿意待见玉涟心，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老大。

“好美啊。”

慕容凤皇下意识地说出这么一句赞美玉涟心的话来，玉涟心笑了笑，对慕容凤皇说道：“小凤皇，原来你也会夸人啊。哈哈哈，你说你现在这样多可爱啊，干嘛要每天摆着一张臭脸。”

面对玉涟心伸出的手指，慕容凤皇立刻扭过脸去，说道：“你这女人，别碰我！”

“干嘛？刚夸完人家，又摆出这副表情来，来来来，我把你解开，你不是一直不服气吗？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哦。”

玉涟心喊来左右，给慕容凤皇的锁链打开，又给他拿来一把剑，玉涟心自己则拿着剑鞘。她笑吟吟地对慕容凤皇说道：“小凤皇儿，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哦，如果你还是伤不了我，那以后就不许再对我下手了哦，再下手，你就别想再离开这枷锁了！”

“女魔头，看剑！”

慕容凤皇拿到了剑，立刻以脚蹬住地面，手腕拧着刺了出去，直取玉涟心的咽喉。只听呯一声，慕容凤皇的剑被打偏，玉涟心近前一步，手抓着剑鞘，打向了慕容凤皇的侧颈。少年立即收回剑来，挡住这一下，哪知玉涟心的这一下是假动作，她的真正攻击是直踹出去的一脚，正中慕容凤皇的心窝，高跟鞋那个小细跟，像个锥子似的，一下怼在身上，就那个疼啊，让慕容凤皇半天没直起来身子。

“还要来吗？小凤皇！”

“继续！”慕容凤皇站了起来，手牢牢地握住剑柄，将这把玉涟心新搜罗来的名剑漓泉缓缓举起来，翻过腕子就是狠辣的一个直刺，这时，外面来了个下人向玉涟心禀告道：“启禀殿下，龙城的县丞向您上书，有要事请您过目。”

玉涟心“哦”了一声，心想现在还是要以正事为先，就先不找这他玩耍了，于是直接使出了星落，以手指夹住剑鞘末段，用劲一挥，快如白驹过隙，耳边只听“啊”，一声惨叫，慕容凤皇就被剑鞘击中了侧颈，他像断线风筝般飞到了一旁，手里的漓泉剑也掉在地上，自己捂着脖颈，表情痛苦。

看着自己口中的“小凤皇”现在倒在地上，表情痛苦，玉涟心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可外面还有要事处理，于是便没有管他，自己转身到门口，拿过了那奏折，打开看着，上面写，龙城周边出现了一伙匪徒，为祸乡里，这些人装备比官军还要精良，龙城县尉只得上书给范阳，希望范阳方面能够让千鹤军精锐前来清剿匪徒。

玉涟心喃喃道：“辽东龙城，那里不算燕云十六州的地方，不过却是位于瀚州和云州交界处，他没有给娘亲上书，反而是给我上书，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敢让娘她老人家知道？罢了罢了，先不管那么多，把这些为祸乡里的匪徒清剿才是当务之急。”

就在这时，玉涟心听到了后面传来脚步声，她转过身去，只见慕容凤皇抓着剑已经冲到面前，那剑刃眼看就刺进自己身体了。玉涟心眼疾手快，一边扭过身体避开刺击，一边伸手抓住了慕容凤皇的腕子，使他无论如何也转不过来刺自己。

“怎么，还不认输吗？”

“我绝不会向你这样的人认输！”

“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个两面三刀，背信弃义，又暴虐嗜杀的人！”

“我两面三刀？背信弃义？”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答应了西魏皇帝，要杀尔朱云烈，结果，你反而跟她结为姐妹，背叛了西魏皇帝，那宝甲，就是西魏皇帝给你的，你穿得还真是心安理得啊！”

“我不想在这些事上和你争辩什么，总之我就是做了，那又如何？西魏的皇帝，他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实权，即便尔朱姐姐死了，他也难逃被篡夺江山的命运。好了，小凤皇儿，游戏就到此为止了。你是陛下赐给我的人，我若是把你处死，那是对陛下的不敬，这件事上，我不跟你计较。现在，孤要去一趟龙城，那里是你的家，你，想不想跟孤一起去龙城？”

“你说，龙城？带我去？真的可以吗？”

“我骗你干什么。”

慕容凤皇童仁闪烁着，他想念龙城的一切，想念自己的家，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怎么可以放过，如果这次错过了，以后哪里还有机会可以回到家乡去？

于是，慕容凤皇一口答应下来。玉涟心收走了他手里的漓泉剑，插回鞘里，而后用手扶着他的肩膀，柔和地说道：“知道你家破人亡，心里有仇怨，所以你恨新政，也恨丞相，我不要求你接受这一切，不过，还是得告诉你，你们家族，挡住了国家变强的路。”

玉涟心离开了偏殿，留下慕容凤皇一个人立在门口。那道背影如此曼妙，那人的语气如此温柔，俨然不似传闻中那么可怕。

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是一个怎样扭曲的人？屠城的是她，筑京观的是她，给士兵们报仇的也是她。

传闻中的刽子手，杀人魔女是她，眼前的温柔大姐姐还是她，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她，哪一个是伪装起来的画皮？还是说，这两个都是真实的她，善良与残暴，二者并存在一个人的身上。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两个灵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