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兴八年，二月初。

距离上一次诸侯联军围攻洛京，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洛京城稍微恢复了些，可是已经不复昔日的盛世繁华。

一年多的时间里，玉涟心派出大军拿下了青州，将原本王匡的地盘吞并，实力大增，现在她占据云州青州，瀚州又是她的娘家，朔州臣服她，整个京畿也在她掌控之下，这东齐的江山，她已经占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她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二月春风，似剪刀，一刀一刀，裁出了嫩绿的新芽，然而，东齐的皇帝，高百年，就死在这春风里。

“陛下，你不能去啊！皇儿，听母后一句，不能去啊！”

何太后抱着刚刚高百年，哭得凄厉无比，此时的她不是什么太后，只是一个母亲，一个犯了错误的母亲，想要得到自己孩儿的原谅。

她十六岁进宫，十七岁为高皝生下一子，而今不过三十出头，正是一个女人最美艳的年纪，可她现在的模样，却像是老了十几岁，头发斑白，声音也哑了，颤颤巍巍地用手拉着高百年龙袍的衣角，而年幼的皇帝，只是冷冷地甩开她的手。

“你不要碰朕！朕不是你的皇儿！朕是大齐天子！”

高百年展开双臂，两名宫女拎着一件铁甲过来，为高百年穿上甲胃，而后又在甲胃外面罩上绣着金龙的大氅，恭敬地跪下来向皇帝行礼。

小皇帝穿好甲胃，手持帝王宝剑，对何太后说：“来人呐，传朕旨意，何太后，无德无行，私养面首秽乱宫闱，折辱先帝，今日朕，将其贬为庶民，逐出皇宫！”

何太后童仁一颤，还要开口说什么，殿上走来两位羽林军，将何太后的凤冠打落，把她从地上架起来往外面拖，何太后哭喊着：“百年，不要这样对待母后啊！百年，母后错了，母后错了……年儿啊，你不能去，你会死的啊！”

高百年喃喃说道：“以玉涟心残暴的性格，若她得了天下，我又岂会有活路？说是禅让，不过是做戏给天下人看，早死晚死都得死，举大事是死，在宫里待着，也是死！朕今日，宁可为江山奋战而死，也不要当亡国之君！”

“母后，我只能为你做到这儿了，出了宫，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隐姓埋名地活下去吧。千万别让玉涟心抓到，你儿子干的是件掉脑袋的事，我不能连累你。”

高百年拔出帝王剑，站立在宫门口，对面前的羽林军振臂高呼：“今日奋战者，人人封侯，斩杀玉涟心者，代代封王，为了大齐，杀国贼啊！”

众羽林军一齐跪拜道：“愿誓死追随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随朕来啊！”

二十年前，名叫高皝的男人让山河日下的东齐国迸发出生命力，甚至一度统一了天下，完成了几代人都没有完成的功业，开创了华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盛世，可惜的是，天妒英才，高皝英年早逝，他的伟大而神圣的帝国也因为他的去世，迅速崩溃，天下重回乱世。

高百年只认为是玉涟心毁了他的江山，那个女人不止肆意杀戮朝廷的官员，还明目张胆地对着一国之君说：“你的皇位，我要定了，”他不能接受这种人存在，但是这天下已经没有人敢为朝廷讨伐玉涟心了。

就在几个月前，玉涟心命令秦汐妍，杨亦初，戚灵雨三人兵分三路进攻吕越和文俭的部队，吕越全军覆没，文俭再一次施展风后八阵，力挽狂澜，与杨亦初三人战成平手，而后秦汐妍命令火雷营再次发射白霰弹，以此术造成看文俭军的溃败，二人所占据的土地被迫吐出，由千鹤军夺下。

玉涟心的势头锐不可当，最后，高百年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召集起羽林军去闯玉涟心在洛京的府邸，趁着千鹤军都驻扎在城郊的这个时机，杀死玉涟心。

她一个人，总不至于能杀一千个人吧。

玉涟心正在府里闭目养神，听着风临晚给她弹的琴曲，这时，一名穿着黑漆皮甲的女兵跑进来向玉涟心禀告道：“殿下，皇帝带着羽林军出了宫城，往您这儿来了，他要来杀您。”

玉涟心眼睛都没睁开，只是澹澹一笑，对在一旁的司马奉孝说：“奉孝，小皇帝这是坐不住了啊。”

司马奉孝平静地对那女兵说：“去传令给鱼若薇将军，让她带兵截住皇帝，切记，不可伤了皇帝性命。”

“是。”

高百年站在一辆四马战车上，带着羽林军冲向了玉涟心的府邸，半路上却被鱼若薇带队截住，鱼若薇恭敬地给皇帝行了一礼，说道：“陛下，意欲何为！”

高百年说道：“我乃天子，你区区妇人，安敢阻朕！还不速速让开道来！”

鱼若薇冷笑一声：“陛下，请回吧，刀剑无眼，万一碰了陛下，妾身没法交待。”

高百年握剑在手，指着鱼若薇喊道：“玉氏窃国，尔等皆是逆贼！先帝昏庸，大用妇人秉政，致使天下大乱，今日朕，要重振大齐，众将士，诛杀祸国妖妇，冲啊！”

羽林军冲向了鱼若薇带领的千鹤军，双方在街上交战，这时，在路边的一间屋子里，嗖地射出一支冷箭，在鱼若薇眼前，射穿了高百年的脖子。

鱼若薇大惊，喊道：“不好！”而后就见不远处一个黑影闪过，鱼若薇追上去，与那黑影交手，发现那乃是一名吟花殿的杀手。

“吟花殿的人？”

那杀手自知不敌，为了不出卖信息，竟一刀穿了自己心窝，死尸倒地，鱼若薇气得直跺脚，待她返回时，羽林军已经被千鹤军冲散，只有皇帝的尸身倒在地上。

鱼若薇黑着脸回到玉涟心身边，说道：“殿下，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玉涟心问道。

“皇帝，被吟花殿的刺客杀了。”

“你说什么！”玉涟心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抓着鱼若薇的肩膀看着她说道：“这怎么就让皇帝死了呢？他现在一死，所有人都有作乱的借口，而我们会背上弑君者的名号，全天下的人都会来讨伐我，咱们的战争永无休止！”

鱼若薇跪在地上，低着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失职，请殿下责罚。”

“罢了，大不了再和诸侯们打一场，哼，就凭现在的他们，还不是千鹤军的对手。这些诸侯，唯一一个令我头疼的，就是云烈姐姐……真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啊。”

“殿下……”

“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高百年的尸体被装殓入棺，来吊丧的只有几个宫女，玉涟心拍着他的棺椁，澹澹说道：“行啊，小子，到最后终于有骨气一把，求仁得仁，就给你谥号为仁吧。”

于是，在史书之中，东齐的最后一个皇帝，东齐后主高百年，谥号齐仁帝。

很快，玉涟心弑君的消息传遍天下，众诸侯纷纷举起白幡，打出为天子报仇的名号，再度起兵，讨伐玉氏。

甚至于，在云州之地，也有百姓组织反叛，攻打县府，反对玉涟心。

他们效忠了这么多年的云王殿下，竟然是弑君夺位的逆贼，这样玉涟心再他们心中的形象顷刻之间变得粉碎，云州的反叛，给了诸侯们一个机会。

玉涟心决定离开京畿，返回云州平息叛乱，而诸侯们正在火速集结，意图阻拦这头将要归山的勐虎。

离着洛京不算很远的渊城，尔朱云烈终于露出了她的獠牙。

她看向北方，笑吟吟地说道：“玉儿，我们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啊。真不知道，你我再相见时，是你做阶下囚，还是我做阶下囚。”

尔朱云霜和尔朱云枫按着刀进来想，向她禀告道：“殿下，玉涟心她，将要返回洛京了，我们出击吗？”

“宝剑总是要出鞘的，我们不也是要争夺天下吗，那就在此一了百了吧！传令三军，出征！”

尔朱云烈心中暗道着：“玉儿，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面的。我们之间，终将分出胜负，可惜啊，当时候的我们，回不去从前了，我还怀念着那个有你的秋天啊……”

尔朱云烈一生中最甜的时候，就是有玉涟心再身边的时候。

可事情终究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没有人能够想到，当初一个失了节被送上死刑架上的小小女剑客，会成为一个王者，她经历了什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在玉涟心出游西魏的那些日子里，她看见了被人踩再脚下如蝼蚁一样的人，她记住了那些人的眼神，一辈子也忘不掉，她不愿意被人踩着，她要把那些喜欢踩人的人刀刀斩尽，刃刃诛绝。现在她做到了，可她也成为了踩人的人，轮回往复……

这大抵是一种悲哀，无法避免的悲哀。

故人有叹，叹故人心已远。

许多年后，玉涟心已经成为云朝的女帝，可她却倍感孤独，身边的人，全都离开了她，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徒留她一人再空荡荡的皇宫里，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