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夜晚的秋风，更加的悲戚，凛冽。

军帐中，玄藏坐在尔朱云烈的对面，烤着火。

尔朱云烈用双手叠着垫在自己脑后，躺在铺子上，吹着口哨，那曲子很悠长，带着些许凄婉。玄藏并不计较这哨子，笑着把手揣了起来，对尔朱云烈说道：“大人，你真的这么相信玉姑娘？你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她还带着目的，你不怕她在背后给你捅刀子吗？”

尔朱云烈浅浅说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她是一个会成为我朋友的人。”

“她是一朵带刺的蔷薇花，我初见她时，她在一个酒肆，面无表情的砍掉了一个调戏她的混混的脑袋，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她还那么小，还不到十七岁，就已经双手沾满了鲜血，她造下的杀孽太重，死了会下十八层地狱。”

“你不是僧人吗，不能渡化她？”

“呵，如果天上真的有一座须弥山，四大天王镇守四方，那人间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疾苦。什么渡化，都是借口，人们拿这些编织出来一个美梦，用来逃避这悲惨的现实。佛经几百卷，唯有地狱是真的，因为我们，就活在地狱之中，苦苦挣扎，而又求不得。”

“是我错了吗？难道是因为我？”

“我倒是觉得你做的没错，打倒豪强，分给贫民土地，这些都没错，但是有人不愿意，你这样做，他们没办法剥削了呀。你知道我这一路上见的都是什么吗？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豪强们对着百姓敲骨吸髓，把他们的一切都夺走，然后施舍一点小恩小惠，就让他们感激涕零，包括你那位亲戚。”

“你是说尔朱惧？”

“对。也许我这样说会刺痛你的心。”

尔朱云烈摆摆手道：“非也，我对他的死一点都不意外，我必须要承认，我刚知道他的死讯时，我确实愤怒了，还在朝堂上大发了一通脾气，但是后来知道了他在封地做的那些事，我便消了气。我实在没想到，那个刺客竟然还会来到我的身边，并且，让我深深的陷入到她的温情之中。”

“她确实很令人着迷，又美，又冷，却又很温柔。”

“你喜欢她？”

“确实。我曾在佛前问自己，然后，我得到了回答。我确实喜欢她，喜欢她发脾气，喜欢她的笑颜，喜欢她的一切。”

“呵，你这个花和尚，竟然说得这么直白。”

“我是个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爱她的美丽，又怎么能嘴上装四大皆空。”

尔朱云烈笑了笑，便转过了头，她很想起来，与玉涟心并肩作战，但那伤口令她只能躺着。实话说，对于去杀阿史那协力，她心里是没底的，毕竟那个地方可是有三万之众，而玉涟心只有一个人，以及一把霜明刀。

“玄藏，你看起来好像很相信她的实力。”

玄藏道：“如果你见过她真正的实力，你一定会相信。她是个武学的天才，现在又得到了一把神兵利器，没有人能够阻拦她的步伐。”

与此同时，突绝大军的营地，外面忽然响起了马蹄声，一支千人左右的骑兵杀了过来。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尔朱云烈麾下的精锐骠骑兵，他们举着火把，冲向了突绝人的营寨，一边射箭，一边前冲，突绝人的哨兵一个接一个的被射死，幸存的敲响了警钟，一众突绝兵还来不及上马，直接跑着就出去迎敌了。

骑兵们冲杀了一阵，见到众多突绝人涌了出来，便将手里的火把扔了出去，点燃了一些帐篷，还有木质的营门，望楼，一时间火光冲天，烟火引发的混乱让人们分不清楚彼此，而西魏骑兵则如风一般迅速撤离了。

“可汗，尔朱云烈的骑兵来袭营，被我军击退。”

一名传令兵进了阿史那协力的牙帐之中禀告道，阿史那协力听罢，冷哼一声道：“哼，不自量力，我军伤亡多少？”

“回可汗，死了二十几个哨兵，还有百十来个普通士兵，另外，他们在营中多处纵火，现在我们正在全力灭火。”

“好吧，伤亡并不大，你去传本汗的命令，让他们迅速灭火，如果实在灭不了，就把周围的东西清理掉，让它烧干净就好了，动作要快，因为这个混乱很有可能是尔朱云烈故意制造的，她的目的，说不定是要借助混乱，再次发起袭击，趁乱对我军造成更大的杀伤。”

“是。”

传令兵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跟了一个人，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但是身后却背了一把大刀，只是那刀被布包着，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也没人有闲工夫去注意一个普通士兵。

着火的现场，许多突绝人正在加紧灭火，挑水的挑水，拿衣服拍的拿衣服拍，而玉涟心就在不远处的帐篷后面看着这一切。

这是尔朱云烈的部署，她派了一支部队去制造混乱，目的就是为了让玉涟心趁乱进入突绝营地之中，方才，她跟着那传令兵，已经摸出阿史那协力牙帐所在的位置，接下来，就需要估摸着时间，然后自己装作传令兵去禀告。

刚才的一番打探，她已经得知，牙帐门口有两名守卫，牙帐里面，只有阿史那协力和一名参谋，一共是四个人，但是牙帐周围是许多士兵的帐篷，离的很近，他们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一旦被包围，那可大事不妙，所以要杀，就得动作快，电光火石之间，就把这四个人全干掉才行。

但问题还不止这一个，自己如何脱身，还是一个问题，毕竟火不会烧太久，很快就会灭掉，要动手，就得趁这时候。

“拼了。”

玉涟心一路走在帐篷之间，多开许多人，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牙帐旁边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两个卫兵。

夜已深，他们两个也有些顶不住了，而这时，那个参谋也出来了，抻着懒腰往一旁走去，玉涟心思来想去，从一旁的帐篷处绕了过去，她把心一横，忽然间跃出，手里的霜明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掠过那参谋旁边，而后，玉涟心的身影就消失了，她的身法已经比几个月前更快了，让人在黑夜中完全看不清。

门口的两个卫兵终于等来了换岗，而这时，忽然有人大喊道：“来人呐！来人呐！可汗遇刺了！可汗遇刺了！快抓刺客啊！抓刺客啊！”

听闻消息赶过来的人们围着那参谋的尸体，只见那无头的腔子就那么倒着，而不远处，有一颗人头，虽然带着参谋的帽子，但那张脸绝对是阿史那协力没有错。

牙帐之中，穿着金甲的参谋跑了出来，看见已经身首异处的阿史那协力，跪地痛哭，捶胸愤恨，喊道：“可汗！可汗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原来，在知道有西魏骑兵来袭营之后，阿史那协力和他的参谋就已经推断出，尔朱云烈此举，可能是要接着制造混乱的机会，将刺客安插进来，那刺客定然是武功高强之人，若是与他激斗，很有可能会因此丧命，所以，阿史那协力与参谋互换了身份，并且在牙帐之中安排了十几名刀斧手，一旦刺客冲进来杀人，就会被刀斧手们斩杀。

从传令兵走了之后，阿史那协力就已经知道刺客已经打探到了牙帐位置，他还知道刺客会跟着传令兵走，在估摸时间差不多之后伪装成传令兵折返回来，他更是预估到了刺客要来的时间，然后利用时间差，让刺客误以为牙帐中的两个人已经走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只有目标在里面。他把一切都算到了，甚至想要活捉刺客来审问出尔朱云烈的计划和部署，但是，玉涟心没有按套路出牌。

玄藏说过，对于玉涟心来说，把人全部杀掉，就是一场完美的潜入。所以，玉涟心从一开始，就打算把牙帐里的所有人都干掉。

她确实有这个实力，霜明刀的锋利可以让她砍瓜切菜，毫不费力地干掉一切阻拦自己的敌人，但当她看见那个参谋出来时，她瞬间就明白了阿史那协力谋划的一切，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在一个阴影里干掉了伪装成参谋的阿史那协力。

可叹的是这位突绝人的可汗，他满怀着壮志，想要攻占西魏，却因为一场心里博弈，输掉了自己的一切，更可悲的是，他并未确立汗位的继承人，他的五个儿子将会因为汗位而展开一场激烈的争斗，突绝不日便会陷入内斗之中，而得利之人，便是尔朱云烈。

是啊，此举能够消除一个威胁，这样一来，她就能腾出手来对付地方豪强势力组成的反尔朱包围网。

就在一众突绝人陷入悲伤与迷茫中时，外面又传来了喊杀声，火才刚刚扑灭，西魏的骑兵就又杀了回来，这一次，失去了可汗的突绝人群龙无首，被打得四散奔逃，营地之中爆发了规模庞大的混乱，而混乱之中，玉涟心悄无声息的逃走了。

这其实都是尔朱云烈的部署，她想的是，玉儿会找机会迅速解决目标，时间就刚好是火焰扑灭的时候，必须要在火灭之后再进行一次冲营，制造出混乱，才能让玉涟心有机会撤离。

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尔朱云烈几乎和玉涟心两个人心意相通，明明一开始都没商量这么多，却彼此都按照彼此想的走出了下一步。

这是一个由剑开创的乱世，这是属于执剑人的时代，也是一个悲哀的时代，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切的动乱与征伐，背后都是黎民的血泪。历史上的血腥一页，在千百年后已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与戏剧中的桥段，可曾有人想过他们也曾活过。

英雄从钢铁与鲜血铸就的摇篮中诞生，然而手中的剑，究竟为什么而挥动，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寻找答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