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东齐，永春城。

来到永春城之后，龙韶仪才懂得永春二字的含义。

相比于苦寒的燕北，这座永春城彷佛永远都是在春天里一样。这个地方的繁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京城，有着宽阔的街道，干净的路面，还有此起彼伏的凋梁画栋，绿瓦红墙的妃雪阁是永春城中最好的去处，那里有只要付钱就可以陪你做任何事的美人，也有即便在京城也无处欣赏的绝妙的刀舞。

瀚州的女人，生得又高又白，皮肤像是白雪和玉石捏在一起，光洁而又带着清冷，她们喜欢散着头发，让长发垂下来，盖住自己的耳朵，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护脆弱的耳朵不被冻伤。她们一直以来被认为是戎狄的女子，即便有着绝佳的容貌和身材，仍是不被人待见，所能做的生计除了为奴为婢，就是倚门卖笑，是东齐那些道貌岸然的儒生口中的卑贱之人。

事实上儒生们除了会指指点点，什么也不会干，最废物的就是这群人，安邦定国开疆拓土跟他们毫无关系，每天的业务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皇帝的穷兵黩武，然后就是给女子们制定各种准则，诸如三从四德之类的糟粕，自己没能耐，就拿女人逞威风，在女人和孩子身上找统治者的感觉。按照儒生们制定的礼法，那玉涟心早就是一个该死的人，幸运的是玉涟心身边没有那种卫道士，至于龙韶仪，那更是儒生们每天口诛笔伐的对象，什么帝国鹰犬，什么祸国妖姬，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泼在她的头上，对于这些，她并不在意，倒不是她有多大度，只是她麻木了。

像西魏那边，就没有这些糟烂事，至于南梁，那更是儒生眼里的蛮荒之地，而当兵的，在他们嘴里成了粗俗的武夫，按照这群人的观点，那人就应该每天坐在竹林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至于打仗，那是下等人的工作，打不赢怎么办？那就投降呗，大不了自己再换一个皇帝就是了，什么忠君爱国，全是诓骗别人的，真轮到自己头上，一个个都是头皮太痒水太凉的货色。

所以，高皝致力于拉拢各地英豪，而不是招京城的儒生们入仕，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些人，都是真的人，每一个人都是英豪，是可以横行天下的强者。

好男儿，一如冠军侯，饮马瀚海，封狼居胥，马踏敌酋功名满身后，二如忠武侯，六出祁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逆大势反天命，只为先帝嘱托，完成那个匡扶故国的理想，三如岳武穆，精忠报国，收复故土，失志北伐，四如于少保，扶大厦于将倾，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值得千古传颂。

瀚州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英雄儿女。

这里有一片荒原，过了荒原就是扶余人的地盘，临着荒原往西北走，则是北境八部控制的草原，从荒原向东走，则是一条江，唤作鸦鹭江，过了江，是新罗人的国家，瀚州的儿女，经年累月的和扶余人以及北境八部交战，玉冰清就是他们的代表人物。

并州前身是古赵国，和邻近的燕地并称燕赵，燕赵之地，多康慨悲歌之士，上千年过去了，往昔的古国以及被埋在风沙之下，但人却酷似他们的祖先。此前并州曾被西魏所占，如今高皝即位，夺回了并州，百姓们无不对高皝交口称赞。

而玉冰清，也因此改变了对于朝廷的看法，当龙韶仪面见她，向她说明皇帝陛下的意图之后，玉冰清是这么说的：“吾辈自当为国效力，然而北边一直不太平，需要我留在这里坐镇，只怕是不能入朝为官啊。”

龙韶仪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玉城主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陛下准备在瀚州设立一座都护府，负责对北方的事宜，而且陛下考虑到您在北方的威望，所以想要任命您为瀚州都护府的大都护，燕云义从继续保留，作为都护府的府兵，同时您还可以继续扩充部队规模，这是陛下应允了的。”

“哦？陛下就这么放心边境势力做大？”

“陛下是一位好武的皇帝，他有那样的自信可以令你服从。”

“是吗？如果他真的是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那我愿意在他有生之年，效忠于他。”

“您的想法很危险。”

“是吗？也许吧，可人这一生，不就是应该趁活着干点大事吗。”

龙韶仪回去复命，不久后，官印和旗帜被使者送来，玉冰清正式成为东齐国的瀚州大都护。

皇宫里，高皝看着一封又一封的奏折，不免有些恼火，对龙韶仪说：“这些腐儒，又在拿朕移民戍边的事来指责朕，说朕是劳民伤财，他们冠冕堂皇地坐在干岸上，享受着朕征伐四方带来的和平，还要指着朕，说，看！这就是暴君！如果不移民戍边，外寇打进来，你们上去顶吗！这些人忘记了是谁在保护这个国家，他们一边享受着昂贵的生活，一边喊着廉价的口号，种种行径，令人作呕，这群人，就是盘踞在朝廷上的蛀虫，害虫！龙韶仪，你过来。”

“妾身在。”

“你编织点罪名，把这群家伙给朕下到诏狱里去。”

“陛下，这，您把他们都下狱了，朝廷里面没有官了，事情都让谁办啊？”

“这朝廷不是有一群太学学生吗，就让这些年轻人，让这些少年来，有不会的，朕会教给他们。这些少年啊，心性没有被这肮脏的官场侵染，他们有着理想，有着一腔热血，国家就应该让这些少年来撑起嵴梁。这些老东西，哼，老奸巨猾，不干实事，整天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无国无家，无君无父，朕早就想除掉他们，不如就现在吧。还有，除掉这些人还不够，还要把他们的家族，连根拔起，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杀得一定要干净。”

“陛下，这杀戮会不会太重了？”

“只有让这一代的人，见识过杀戮带来的恐怖，他们的下一代，才会为了避免被杀而走在正道上，要救这个污浊腐朽的天下，就得杀尽天下！”

不久之后，京城一片血雨腥风。

这天，鱼璇玑陪着叱云明月一同出门去给玉涟心买她最爱吃的甜点，路上，就看见一众蔷薇武士，拖拽着南宫家的人往外走，有不听话的和反抗的，当街就给砍死了，南宫铭被推搡着往前走，而南宫延直接被马拖在地上。南宫铭看见了叱云明月，一股怒气又冲了上来，朝着叱云明月喊道：“你这个老妖婆！是不是你在皇帝面前告我的黑状了！啊？你说啊！”

“不可理喻。”

叱云明月并不理睬他，而是和鱼璇玑继续走着，口里说道：“这现在的世家门阀都什么作风啊？尽是一些奸邪小人当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难怪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是啊，真看不出来这种人是一家之主。”鱼璇玑道。

“璇玑，你猜猜看，这些人的下场会如何？”

鱼璇玑答道：“应该只有死路一条了吧。陛下之所以动手，就是要把这些世家门阀全部连根拔起，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只有这一代人全部杀干净，才能彻底改变现状。我想，陛下的下一步，应该就是要焚书坑儒了吧。”

“焚书坑儒？祖龙皇帝的做法？”

“现在的东齐国，不适合儒生们的那一套说辞，一个国家要变得强横无比，足以攻灭诸国统一天下，就得推行耕战，让百姓远离儒家强调的伦理纲常，所谓的孝顺，仁义，这些品德，必须要舍弃掉，让百姓一门心思投入到耕地和战争之中。如果我所料的不错，接下就是制定更加严苛的法律，用诗书礼乐和道德教化来治理国家，国家必亡，而用重典来治理国家，则可以维护国家的稳定。”

“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种见地，平时没看出来啊。”

“其实父亲以前并不愿意让我读法家的书，他认为法家之人，都已经丧失了人性，可我自从被涟心师姐救下一条命，经历了这种种，我才认为，法家之言才是治世之言，那些儒生所谓的高台教化，究竟教化出了什么？教化出一群土匪强盗，教化出一群贪官污吏，教化出一群狗仗人势的家伙来！每每想到那些土匪闯进我的村子，把我和妹妹掳走，而同村的人却坐视不理，拿我们去跟土匪交换和平时，我就恨不得把这些同村的人全杀了！如果任用法家的手段，根本就不会出现这种事！”

“璇玑，咳咳。”

这时候，鱼璇玑才注意到自己是在大街上，刚才那一番言论，已经引起了路人的议论。

现下的东齐，还是那个充斥着礼法条框的国度，女子议论国法在他们眼里简直罪无可赦。

只不过，看到叱云明月在旁边，没有人敢来指点鱼璇玑的不是。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敢用这些束缚来管教叱云明月，呵呵，因为叱云明月会杀了他们啊。

买了甜点回去，看到玉涟心捂着肚子正在庭院里小步逛着。这些日子里她连外敷带内服，伤口愈合得很快，毕竟人家太医给用的可是皇家的好药材，外加尔朱云烈送来的那一箱，可不好得快嘛，这才多少天，她就能下地走动了，气色也好了不少，叱云明月很是欣慰，回来后就告诉玉涟心说：“涟心，南宫家那些家伙，被皇帝给抄家灭门了，怎么样，有没有很开心。”

“确实开心，这群家伙真是让人不舒服，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