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尴尬地迟滞了好几秒,这一刻,什么轮船殉爆、什么海水高压之类的问题,都被人忽视掉。

太宰沉默地看了她近一分钟,忽然又阳光灿烂清清爽爽地笑起来:“小孩子喜欢谁都无所谓,但是成年人喜欢上一个人的话……是自讨苦吃的事情。你觉得我像是这种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况且曜酱你刚刚成年,脑海里仍旧抱有以前的单纯观点也很正常,我对此并不奇怪……”

涉川曜直接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辩解,问道:“那太宰先生你就是不喜欢我咯?”

太宰治:“……”

这一次他停顿的时间没那么长,只是又开始稍显话多的解释:“事情也不能这么看。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爱憎分明?我们看待一个人时也不能用简单的‘喜欢他’或者‘讨厌他’来下定论嘛——人是很复杂的生物……”

“那你为什么非要拖我殉情?”涉川曜懒得听他的废话,开门见山。

被质疑了的太宰委屈巴巴地低下脑袋,似乎很可怜:“我总不能让国木田君或者加州君陪我殉情吧?”

啪!

女孩子摇晃着手里的骰子,将杯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黑发青年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看那个杯子,又看看她脸上的表情:“……成了?”

涉川曜一言不发的揭开杯子,发现里面的8个骰子依旧是杂乱无章的点数。

距离达成“豹子”成就还差十万八千里远。

但是她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而是很严肃认真地告诉对方:“太宰先生,我实现自己的承诺,压抑着自己逃生的本性,陪你在这被水淹没一半高度的大厅里玩骰子——可不是为了听你满嘴瞎扯。”

“想让我陪你殉情,你就得跟我说实话。”

太宰被她震住了。

男人的神情也再一次发生了些许不知是好还是坏的变化,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声音微弱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在没有得到当事人允许之前,将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寄托在别人身上然后擅自高兴或失望都是很自私的行为。”他闭上了眼睛,像是痴人说梦那样轻声开口,“……我以为自己不曾为之。”

“但你如今意识到了事情似乎不太对劲,是吗?”涉川曜的脸上重新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你不像你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大公无私,因为你也是个人类,自然就会有这样的……未经许可便将心愿寄托给别人的‘自私’行为。”

太宰治不做声了,他将目光转向桌子外边,注视着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和整个布满水痕的大厅。

“我明白了。”女孩子眯着眼睛笑起来,像是被人挠了挠下巴软毛的小猫咪,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非常……非常感谢您的厚爱和一路以来的帮助,太宰先生。”

“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是一种负担。”太宰低声说道。

涉川曜又开始继续摇骰子了,“我背负的东西很多,就跟你一样。所以也不觉得辛苦……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这一个嘛!”

“诶?还有谁?”太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家伙居然还能笑着说出这种事。

涉川曜乐呵呵地说:“我的朋友们应该大部分都喜欢我……啊,未成年人除外。”

“……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含义吗!”

“对呀。”

“原来你全都知道?”

“他们又没问我,我干嘛说出来?什么事情都非要是挑明了说的话只会伤害到彼此。”涉川曜无奈地又投了一次骰子,言谈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宽容感,“年轻人喜欢我也没什么啊。反正等过个几年,大家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就会忘了我的。”

太宰治忍不住笑起来:“你还真有信心。”顿了顿,他又问道,“你也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说实话,只要是个视力正常的人都能发现他此刻不由自主的紧张。

握紧杯子的手停了下来。

涉川曜抬头看向他,眼神明亮得就像有一缕阳光藏在里面,“不一样哦,只有太宰先生你是不一样的。”

“谁让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第一位朋友呢。小朋友的作文不是经常写吗?第一次学会游泳,第一次考试拿第一名,第一次骑自行车,第一次吃了两碗饭……”

“凡事,都只有第一次才是最特殊的。”她笑着说道,“你是特殊的。”

不知为何,她能够感觉到眼前之人那清瘦的身板下一直以来掩藏的痛苦与喜悦就像是缠满荆棘的海洋那样翻滚与沸腾。

涉川曜忽然有种奇怪的直觉——她就要接触到,真正的,最核心的那件事情了。

果不其然,太宰治目光颇为隐忍又压抑地看向她,毫无征兆地跳向了另外一个话题。

“曜酱,你觉得人生是偶尔痛苦,还是一直如此?”

……你是不是看多了什么法国老电影?

在那部电影里,杀手大叔男主角告诉叛逆又迷茫的小女孩,人生会一直痛苦,直到死亡。

但是涉川曜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于是她开口回答:“偶尔。”

“那么喜悦呢?”

“同样是偶尔才能喜悦。”

“如何才能好好地活着?”

“简单的活着就好了。”

“如何进行这种人生的判定?”

“找寻并且得到幸福,就是简单的活着。”

太宰治抬起头看向她,鸢色的眼眸里失去了一切的光泽,只剩下大片的荒芜和空虚。

“假设……找不到属于一个人独有的幸福怎么办?”他的声线有些发颤。

涉川曜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继续找——永远不要妥协。”

听完回答,太宰颓然地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手掌进行总结。

“好吧,假设我们找到了‘幸福’,但是它带给人的快乐实在是太少了,少到随便一个心魔都能毁灭它。那我们还要坚持继续找下去吗?”

涉川曜毫不留情地反问道:“你确定你先前找到的是真正的幸福吗?这样脆弱的东西,连支撑走完人生的力量都不足够,怎么谈得上是幸福!它配吗!而认定它就是‘幸福’的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在妥协了!”

黑发青年像是被她语气中透出的轻蔑意味所激怒,不禁高声反驳道:“你说过要简单的活着!”

“——但我没说过要随意的死!”

四目相对之间只剩下彼此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这个男人再次沉默了一会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在外人看来,这些都是无聊的、形而上学的问题,根本没有问出来和回答的必要性,但涉川曜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它本身的无意义。”

——首先需要一张白纸,然后才能画上我们想看到的风景。

太宰治默默地看着她,鸢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在闪烁。而女孩子也朝他露出鼓励意味十足的笑容。

他向她伸出了看不见的手。

“——我找不到。”他沉痛无比地说,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那样要随时要掉下眼泪,“我什么都……什么都触碰不到。我与那些东西,美好的,光明的,漂亮的……一切值得世人去追求的东西仿佛都隔着一条无形的界限,我尝试着靠近它,但始终很难跨越过去。就算有时候幸运的探头过去那边看了看,发现也只是稍纵即逝的虚无罢了。”

这个男人像是在无声地在虚空中一遍遍发问:我该怎么办?谁来帮帮我?我该怎么解脱?

他不是那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的家伙,甚至可以说,太宰治非常讨厌别人窥测自己的内心。

但是在这一刻,他下意识地违背了自己为人处世、用于自保的“原则”。

“所以,太宰先生……”涉川曜感觉自己的浑身颤抖,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但还是坚持说出来。

“你真正想结束的不是生命,而是痛苦。”她说,“我感觉到了。”

她抓住了那只手。

…………

……

此时此刻,坐在海燕背上的国木田独步满脸担心,而一旁的加州清光满脸都外界之事都不关心的木然神情。

“不行!”金发青年看着海燕背上越来越多的人,其中却没有最想见到的那两个人,当即一拍大腿,“我得去跟那个年轻人谈谈。”

年轻人指的是正在垂钓的姜凡,如今他已经把被困在船舱内的人钓得七七八八,没有出来的人多半也是不会出来了。

然而国木田独步这个时候找上他,姜凡听完对方那结结巴巴的英语描述后顿时很为难,“这位先生,我的异能【愿者上钩】只能钓起那些想要活下来的人……如果像你所说,你那两位同伴在解决问题之前可能都无法恢复求生念头,这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再说了,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九为极数,我刚刚甩下去的是第八钩。”脸上长了几颗青春痘的大男孩姜凡说道,“我只能甩最后一次钩,超过挥杆次数的话我会陷入休克状态。”

“我知道,我也不是要为难小哥你。”国木田连忙向他道歉,“我只是想请你再给我的同事多一点时间,哪怕一分钟也好……”

说罢,他朝对方深深地鞠躬,这让不太习惯异国礼节的中国高中生连忙侧身避开:“使不得,使不得。”

最后他实在拗不过国木田独步,只好叹了口气,“就推迟一分钟!”

金发青年感动无比:“谢谢!”

旁边的高尔基和托尔斯泰坐在海燕的羽毛边上吞云吐雾,显然并未有打断他们这些年轻人谈话的意图。

托尔斯泰注视着远处的海洋:“船里剩下的活人也不多了吧?”

“不多了,海燕上现在载着三千多人,连同船员们,差不多是这艘船总人数的四分之三。”

“真惨啊。”

“谁说不是呢。”高尔基给自己的烟斗加了点新的烟叶,“卡拉绍夫家族这回麻烦了。”

托尔斯泰无所谓地抽着雪茄,“希望他们挺过去吧……挺不过去也没什么,反正我跟他们家的人也不熟。‘大帝’对于我们祖国内的这些寡头一直不太喜欢……”

轰!

沉闷的爆炸声从深海中传来。

海燕背上的人们被吓了一跳,纷纷凑到鸟儿羽翼边缘低头去查看是什么情况——只见大海此刻产生了剧烈无比的暗流涌动,原本漂浮在海面上的四层建筑正在缓缓地往下沉,巨大的旋涡开始形成。

人们哭声一片,像是要与那些没有回来的家人和朋友进行最后的告别。

“啊。”高尔基握着烟斗的手停住了几秒,“海水压迫到最底层的楼层,它们被捏扁了。”

“失去了最底层的支撑,每层楼都会开始一层层地破碎成残渣,直到游轮完全沉入海平面以下……”托尔斯泰格外悲悯地注视着这片海域,“永别了,斯文托维特。”

“不能等了!”姜凡同样看出这一点,他猛地甩钩出去,捞出了最后这一波人——上百道钓钩上只有稀稀拉拉的五六十人,更多钓钩回来时都是空荡荡的。

国木田独步怔怔地看着那些空无一物的钓钩,脱力般的坐下。他已经尽力了。

加州清光抱着黑色斜挎包走到金发青年的身旁,低头望着这个场景,一言不发。

…………

……

此时的赌场负一层里,海水即将漫上赌桌,这意味着涉川曜没法再继续玩骰子了——塑料骰子在水上会漂走的。

她最后一次揭开深色杯子,发现里面只有两个骰子达成了6点,距离8个6点的获胜要求还相去甚远。

旁边的太宰治探头探脑,见此状况不知是失望还是高兴:“诶……来不及了……”

“是啊,没扔出来。是我输了。”涉川曜松开了手,任由那个杯子和里头的骰子被海水冲走。

“没关系哦。”太宰治煞有其事地点着头,仿佛不是他提出的那个打赌提议,“毕竟很难,真的很难才能扔出8个6点。”

他重复了两遍这其中的某个关键词,表示这是特别小概率才会发生的事情。

于是女孩子十分迷惑地看着他,更加不理解这一行为背后的意图了。还好太宰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我以为会有奇迹发生。”他自嘲的解释。

“生活中哪来那么多奇迹来组成?”涉川曜忍不住笑着说道,“普通的概率,普通的结局,很好,适合我这样的普通人。”

太宰也跟着笑了,“你……可不普通啊。”

此时他们整个房间开始剧烈地颤抖晃动,同时两人也听见了底下那一层层传来的破灭声,那是游的轮钢铁躯体被捏扁,在死前发出的最后哀嚎。

“太宰先生,你决定好了吗?”涉川曜颇为期待地问他,“我说的那个关于战胜痛苦的最简单方法,你愿意接受吗。”

黑发青年凝视着她的面容,随着那一声声怪异又惊悚的死亡闷响越来越近,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特别快活又俏皮的神情。

他的人生中,似乎从未如此快活与意气风发。

“不,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说,“曜酱,此时此刻我只想和你一起殉情——只有这个念头,什么也改变不了。”

涉川曜头疼万分地捂住了脸,但没过多久,温柔的笑声从她的指缝中传出来。

“好吧好吧,这次算我舍命陪君子。”说着,她伸手一把按住了对方缠满绷带的手,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实际上略微有些发抖和不安,当即更加用力地握紧了男人的手。

真是的,这家伙……

四周墙壁和窗户开始出现明显破裂情况,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着向内部疯狂压迫,泄露的机油弥漫在水面上,一颗火星掉在上面,火光与轰然爆炸在刹那间传来。

“太宰先生。”涉川曜突然开口。

此时的太宰治感觉自身仿佛置身于一轮烈日的近距离爆炸之中,但他略微疑惑地扭头看过去。

女孩子眨眨眼:“把痛苦都结束在此刻吧——”

所以直到失去所有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都温柔而快活地注视着女孩子。因为涉川曜同样望着他微笑。

无与伦比的光芒笼罩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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