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黛拉拍案而起，震倒了面前的茶杯。

苏守墨及时地伸出手，飞溅出来的茶水顿时凝在空中，又迅速地倒流回茶杯里，稳稳地定在桌上。

“说到底，你不也是觊觎查拉图的能力吗？为什么不把它还回来？”

苏守墨眯起了眼，伸手指了指斯黛拉面前的茶杯，似乎像借此施加一些压力。

但斯黛拉凛然不惧，像只怒气冲冲的小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冰凉爽口，还挺好喝的。

苏守墨满意地笑了：“我可以有很多种说辞来证明我行事的正当性，或者说必要性，但今天是弗罗的生日，我陪她喝了挺多，很开心，所以不想堆砌那些虚假的言辞。”

“二位，我就直说吧，这能力是一件非常危险的武器，对我来说也相当趁手。我很乐意把他物归原主——还到查拉图的手上，但只有一个前提。”

“你想让查拉图为你卖命。”斯黛拉一针见血地说着。

“我倒是有些奇怪了，小女孩，你和我都是擅长用谎言来构造万物的家伙，居然在这里说这么露骨的话，你就那么想帮查拉图走上宿命的道路……”

苏守墨转了转手指，两人的茶杯又满了。

“……然后死在他的手上？”

查拉图握着杯子的手收紧，手背上四根指骨的痕迹都勒了出来，再把杯子顿在桌面上。

“苏先生。”

“啊，抱歉抱歉，喝多了就是这样，查拉图，言多必失啊。”

他给自己也构造了一个满满的杯子，倒没有喝，而是劈头盖脸地泼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抹了把脸：“自罚一杯，咱们言归正传，查拉图，我拿走了你的能力，那是一次双方都允可的交易，当然，那时候的你并不明白这能力有多贵重，所以，我当然会做出补偿。”

“补偿？查拉图才不要你的东西！你只要……”

“我的一切。”苏守墨十指交扣，撑着下巴，水珠顺着他的双手流到桌面上，消失无踪。

斯黛拉也一时失语，查拉图更是恍然失神。

一切，那是什么意思？查拉图还不能理解这个概念的具体含义，但这不代表他感受不到这句话里的气魄。

斯黛拉更加明白，苏守墨的许诺，在神秘世界中，不啻于一位中世纪的实权公爵——好比一位拳打英格兰脚踢法兰西，还能烧死圣女的那种豪华加强版勃艮第公爵——奉上自己的继承人之位。

“当然，不包括老板娘。虽然大小姐仍然年轻漂亮，但在小女孩眼里，恐怕是个负资产——这话也就在这说说，你们别断章取义地让她听到。”

苏守墨忽然说了些插科打诨的话，把查拉图和斯黛拉从震惊中粗暴地拖了出来。

“不是，先生，我想问的是……为什么？”

“我快死了。”苏守墨轻松地说着，“这个【快】你可别理解错了，最短也要五六年吧，但对于培养一个继业者来说，时间并不充裕。”

“但是……怎么会？我是说，像您这样的强者。”

“小女孩，我看你的表情，也许你可以把答案给你的小哥哥分享一下？”

苏守墨看过去，发现斯黛拉不知不觉中又喝了一杯柠檬冰茶，便抬抬手给她续满。

在两人目光都投过去的时候，斯黛拉正好因为喝的太冰，打了个嗝，脸色稍稍泛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和我们两人，被创造出来的目的相关？”

“是的，那东西被我们称作，马尔萨斯末日。”

——

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之前，英国的，乃至全世界为君王服务的精英们，都普遍认为，人口是国家最无上的财富。

而圣公会的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牧师，否定了这一点。

人口是负担，每一个额外的胎儿就像是大自然的宴会中不请自来的客人一样，是已经降临到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敌视，控制的敌人。

由此，他公开地遏制对穷人的救济，取缔了《济贫法》中鼓励穷人生育的条款，有效地控制了贫困人口。

只要不去想象，这个控制是由怎样骇人听闻的手段去达成的就好。

以上，仅仅是他公开的学说部分，就撕裂了启蒙时代维系统治和被统治阶级的温情面纱。因之，他被罗马的天主教批判为“对人类的知识与福祉毫无贡献”，被德国的社会主义者斥责为“摧毁了爱人如己和世界公民等所有美好词汇的绝望者”。

无论如何，在世纪之交，马尔萨斯和他的《人口论》，便像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大卫·李嘉图的《政治经济学》一样，影响着人类世界。

自然，既是圣公会的牧师，也是一名伟大学者的他，理所当然地是一名超凡者，而他理论的另一半，落笔于神秘世界之中。

人口是噩梦一样的负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大多数人是平庸的，七海列国也各有各的国教，足以导人向善。

但马尔萨斯目睹了法国大革命的全程——他甚至在短暂的和平期中深入法国考察。马尔萨斯牧师看得出来，平庸而向善的人是如何被拧在几面旗帜之下，高喊着正义而相互残杀的。

须知，像鲜血之主、黑暗圣母这样的伪神，和已经远去的旧日古神不同，都是在近代日渐残酷的战争中，汲取人们的暴虐，绝望，无助而成长起来的。

马尔萨斯害怕这个比邪神们更加新兴的概念，革命，更恐惧于革命的土壤——那些被他判断，应该予以限制和消灭的，活在绝望之中的人们。

他深信一点，暂时的善待只会带来更加膨胀的数量，而一旦人口模型崩溃，绝望的人群会做出什么？用更惨烈的战争催生更强大的邪神，还是干脆转化成邪神的力量之源？

在活在他预想中的贫民绝望之前，绝望的马尔萨斯先用他的笔算出了一个时间，一个人口膨胀到欲望的极限，足以让邪神直接穿透神秘的屏障，自由地来往于世界之间的时间。

那个时间在神秘界中广为流传，被称为【马尔萨斯末日】。

——

“基本正确，查拉图，你倒不妨猜猜，1945年的7月15日，到底会发生什么。”

苏守墨老神在在，摆出一副知晓一切的样子，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