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楼空，满片狼藉。

狂欢与混乱后的静默，充满着落寞和失败的意味。芦嫦娥嘤嘤的哭声，更让前堂子沉积着忧伤和无奈。

柳梦梁和琴苏子搀起倚在戏台子边的芦嫦娥，扶她坐在椅子上。她捏着方巾，凑到鼻子边，泪水滚滚往下流，脸上的妆容被泪流冲撞得七沟八壑。

“好了，别哭了。”祸娘抚着芦嫦娥的头发，“嫦娥，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你预料不到，我预料不到，所有人都预料不到。你别想太多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好吗？”

“不！我，我应该能想到的！”芦嫦娥哽咽道，“前两天排戏的时候，我告诉他无帅会来，商公子就变了一个样。我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了别的想法。他能把自己的戏全改了，肯定是有比戏更重要的事情！我早就应该想到的！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呜呜呜呜呜······”

“唉，嫦娥妹妹，就算你能想到，你又能怎样？”柳梦梁道，“谁不知道广陵府的商牧之啊，那说一不二的脾性可是出了名的，可不像那位易斐斐那么千依百顺。就算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你劝得了他么，你的性子又这么软。”

琴苏子也是酸酸苦苦一笑，却不说话，心里想道，“唉，有钱人家才敢有那种脾性，换着是我们家，什么事情能说一不二啊！”

祸娘道，“嫦娥你不必自责，这事情都是商牧之咎由自取的。这公子哥儿也是轻狂，以为这样就能伤得了无帅？只能说他太不自量力了。”

“那，那祸娘姐，”芦嫦娥抓着祸娘的手，“您觉得商公子会怎么样？还有救么？还能从都护府出来么？”

“会怎么样？肯定是没命了呗！”柳梦梁道。

“梦梁！”琴苏子道。

“怎样？我说错了吗？商牧之现在是要杀无帅！这多大的罪啊！这不相当于在昊京要杀皇上吗！”

“给我闭嘴！胡说八道什么！”

祸娘喝斥一声，柳梦梁一时窘迫，忿忿地不说话了。

芦嫦娥抹掉自己的泪水，在祸娘面前跪了下来，苦苦乞求道，“祸娘姐！我求求您救救商公子吧！他是一个善良的人，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的！肯定有人指使他的！祸娘姐！无帅喜欢您，肯定能听您的话的！”

“唉，嫦娥，你快起来······”

“祸娘姐！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商公子吧！求求您了······”芦嫦娥嚎啕大哭起来。

“嫦娥，你先起来吧。”祸娘和琴苏子再次扶起芦嫦娥，轻轻抚拍了一下芦嫦娥抽搐的后背，柔声慰道，“商公子也算是我们祸水轩的恩客，换做其他事，我理应义不容辞。但此事不一样啊，他是想刺杀无帅啊！换做是你，人家杀你未遂，你抓了人家，你还会放了人家，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么？不可能吧？事情还发生在我们祸水轩，本来我们便有责任了，若是我现在贸贸然去求情什么的，可能还真会给祸水轩惹来什么麻烦事呢。”

祸娘擦着芦嫦娥的眼泪，“祸娘知道你喜欢商公子，可你也得想一想啊，这商牧之是什么人啊？商家的大公子，广陵府的当家，他们两家都还没出面呢，你着急什么？还有与商公子交好的易公子和公羊公子，一个是中原赫赫有名巫家的子弟，一个是郡令大人的公子，他们肯定也会想方设法为商公子求情的。这事啊，还真轮不到我们祸水轩管。你先别着急，过了今晚再说，好吗？”

听到这话，芦嫦娥沉吟了一下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好了，你看你这这小脸蛋，哭得妆都化了。”祸娘微笑着捏了捏芦嫦娥的脸，便吩咐道，“苏子，你带她去后院洗一洗。嫦娥，今晚你就不要回家了，就在我们这里凑合一晚吧。梦梁，翎君和蒙叔在外头忙着呢，你带人去收拾一下空的房间。”

三位倌人刚离开后，翎君和蒙叔正走了过来。

“怎么？客人都送走了吗？”祸娘问道。

翎君点了点头，“都送走了。万老板和刘大人那边，我也安抚了一下。”

蒙叔没好气道，“这商牧之也太小看我们西蜀军了，就这种伎俩连我杀不了······”

“蒙叔，小声点。”祸娘说道，“我们去书房里谈吧。”

三人来到了二楼书房。待三人都走进房间，蒙叔把门紧紧关上了。

“你们都说说看，觉得商牧之是什么人？”一坐下来，祸娘便问道。

蒙叔和翎君对视一眼后，疑惑道，“商牧之，不就是商尚可的儿子吗？”

“商尚可的儿子，平白无故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刺杀无帅吗？”

翎君点了点头，“也对。那会不会是有人指使商牧之？”

“我看不像。被赤崖抓住后，那商牧之还狠狠地骂了一通无帅。”蒙叔道。

“能对无帅如此痛恨，还会骂无帅是暴君的······”

祸娘沉吟了一下，瞄了瞄两人，两人顿时恍然大悟。

“靖楚党！”翎君惊道。

“不会吧？靖楚党的人不都是在旧城那边吗？像商牧之这种富贵子弟怎么会是靖楚党人呢？”蒙叔道。

“不是说靖楚党都很会忽悠人吗？”祸娘冷笑道，“像商牧之这种不愁吃不愁穿的，肚子里又读过几本书的公子，还有什么能比干一番大事业，解救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理想更能吸引他呢？”

祸娘摆正桌上的烟杆子，再打开装乌香的小坛子，一手捻了一把乌香烟丝慢慢塞进烟锅里。翎君忙将烛台挪至祸娘面前，祸娘让烟锅嘴就着烛火点燃了，便慢悠悠地吸上一口，一缕缕青烟从烟锅里鸟鸟上升。

“若商牧之真是靖楚党人，那恐怕他是活不了了。”翎君叹气道。

“所以啊，我们得救他。”祸娘吐出一圈青烟，看着它慢慢消散。

“救他？为什么？”

“这是我们接触靖楚党最好的机会。只要我们救商牧之出来了，靖楚党或许就会成为我们的助力。”

“万一商牧之根本不是靖楚党，而只是一个愣头小子呢！”蒙叔道。

“那就得赶紧让蒙轲去查一查了，去旧城探探消息。”

“好，我马上就去找那小子！”

“慢着。找完蒙轲后，你再去西蜀军找一个人。”

祸娘嘱咐几句后，蒙叔便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姐，您真有把握救得了商牧之么？”

“不知道呢，”祸娘嘴巴一圆，又吹出一个烟圈，又眼巴巴地看着它消散，心里自觉是乐趣，“我只知道，这是老天爷天赐良机。若是拉拢不上靖楚党，我们根本无法跟西蜀军抗衡，又怎能让无帅下台呢？”

“只怕这个事情还得做得毫无纰漏，不能让别人看出我们的心思。”

祸娘看着翎君那思索的眼神，笑道，“你说得没错，我俩想一块去了。所以我们也不能焦急，更不能主动。就先等几天吧，看看那些大老爷们有什么反应。这几天，我就不去堂子了。有人来找我，你便说我身体抱恙，不宜见人。若来者一定要见，你便相机行事。什么人我可以见，什么人我不必见，我想你心里也应该清楚。”

翎君笑着点了点头，“好。欲拒还迎这种事，我们这些当倌人的还不清楚么？”

“嗯，那是。”

“那嫦娥那边呢？我们都知道她喜欢商牧之。”

“只要她不做什么傻事，就让她哭吧闹吧。”祸娘一头枕在了玉石桌上，直感到一股透心凉。她又吸了一口烟，张合着嘴巴，让青烟慢慢从嘴里熘出去，像是从她身体牵出一条无尽的情丝儿。

“谁说女人最怕嫁错郎？爱错郎才是最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