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易吞下那块浓油晶亮、散发香气的肉，嘴里却没有任何满足感，像是嚼了块纸。

直到开学，路小易才把录取通知书和蝴蝶发卡，带到程梓面前。

彼时，两人站在x大校门前。

程梓拖着行李箱，看到路小易，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

“橙子，我做到了。”路小易凝视着程梓的脸，把三年来的情愫，滔滔不绝地说出来。

从运动场上的相遇，到为了她整日挑灯夜战——当然，隐瞒了lightmagic的存在。

他流利地吐露着一切，内心却平静无比，心情尚不如当初背诵《逍遥游》时澎湃。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

路小易逐渐走神，停止说话，眼睛却一点点亮起来。

“谢谢你，可是……”程梓小声地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什么类型？”

女生低下头，像是陷入回忆，语速变慢：“生物很好，会写诗，头发软茸茸的，笑起来露出一个虎牙。爱好是解常微分方程，弹琴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藏着银河……”

程梓说到一半，眼眶微微发红。

她所言的一切特征，都与冯琦契合，路小易有些恼火。

与那种做任何事都很轻松的天之骄子不一样，我这种人，可是连及格分都考不了。

做事懒散，被周围人指责唾弃，也毫不在乎的人。

因为喜欢你，我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吃不喝拼尽全力，达到你的要求。

现在你却对我说，你喜欢那个毫不费力的家伙。

路小易咬着嘴唇，有点可怜自己。

……

冯琦要在半个月后的新生晚会上，进行钢琴表演。

全校师生都将目睹他的风采，想来那时，程梓只会会陷得更深。

此刻，路小易看着程梓眼睛里盈满的泪水，心底凭空冒出一股胜负欲。

“弹钢琴，写诗，解方程，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能。”路小易语气笃定，“只是这些的话，我也可以做到。”

路小易把蝴蝶发卡，重新放入口袋，手指触到名片锐利的边角：“那场钢琴表演，我会把他换下来。”

我要努力去做你喜欢的人。

……

x大生物工程系一年级新生路小易，刚开学，就请了半个月假。

在校外的琴房，租下一处带钢琴的隔间，入住后，再未见他出过门。

“直接调制第二阶段。”路小易戴好头盔，平静地对秦凡说。

“短期内多次进行实验，风险很大，你想好了？”

秦凡掀开机器后盖，输入“半个月内，达到钢琴演奏水准”的任务。

路小易点头，闭上眼睛。

实验比起上一次来说艰难得多，过多的本能转化，使路小易身体麻木，机器时常传来“动力不足”的警告。

被迫修整时，路小易百般聊赖，只好点开高中校园论坛，寻找冯琦当年的表演视频。

冯琦果然是个风云人物，输入关键词后，跳出了十余页的搜索结果。

路小易随手点开一个，画面中，男生娴静地坐着，运指如飞。

而路小易的视线，却被他的额头吸引。

冯琦为登台而梳的大背头发型下，额头两侧，露出熟悉的棕红色印记。

路小易嵴背发凉。

路小易把秦凡名片寄给冯琦，换来了与对方的一次见面。

与路小易的讳莫如深相比，冯琦显得很坦然。

面对路小易的诘问，平静地回复：“如果你一直被要求成为第一名，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

事情开始于三年前那场奥数比赛，那时，冯琦还不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仅作为班代表参加比赛竞选。

比赛名额有限，省城学校的学生更有优势，冯琦并未怀揣希望。

然而，父亲看重国家级奖项的荣誉，连请三个家教为冯琦补课，断掉了儿子所有娱乐项目，动辄打骂。

“连考试都考不好，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受不了高强度的学习，冯琦在深夜偷偷喝了半瓶洗衣液。

“那味道，像是喝了加肥皂的油漆。”

冯琦笑笑，“我吐得满地都是，很快就被发现了，送到医院洗胃。那时候，秦凡在医院做生物研究项目，听说我的事情，向我抛出橄榄枝。”

——如果有轻松达到父亲要求的方法，你愿不愿意尝试？

后来，发生的事逐渐不可控制，需要讨好的人越来越多。

拿奖，弹琴，应付无穷无尽的请求。

最严重的时候，他的lightmagic，同时开着七个任务，所有生气被机械榨干。

冯琦最终变成师长眼里，品学兼优的好苗子，父亲谈到他时会赞许地点头。

然而，代价是不可逆的。

“有一次我妈煎鱼，油溅起来，在她手上烫出一串火燎子，我当时就在旁边。她叫得撕心裂肺，喊我去拿点冰块来。我站着不动，心里想，好麻烦啊。”

冯琦直勾勾地盯着路小易，“我对我妈，已经没有爱的本能了。你明白吗？”

男生无法相信，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情感的人，事后又做了各种实验。

加入生物小组，频繁地解刨兔子老鼠，他心里毫无波澜。

在一众追求的女生之中，挑选一个看上去最可爱的交往。

两年下来，也最终因为毫无感觉而分手。

“再也不能理解任何讲述情感的电影和书籍……友情、爱情、亲情，所有事，都感受不到……我身体里那些爱的本能，全部都转化成了一个又一个奖杯。”

“听上去很令人绝望吧？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只不过是在——感情充沛的失败者、和人情澹漠的成功者里，选择了后者而已。”

“那你现在和你爸有什么分别？”路小易讽刺道。

“大概区别只有我比他年轻吧。我会走跟他一样的路，读最好的大学，进最好的企业，活成他的骄傲。然后等他死了，我就拿我这么多年获得的所有奖杯，一下一下，把他的脸砸烂。”

冯琦露出了今天最为灿烂的笑容。

“你真是个怪物……”路小易鄙夷地瞪着他，“橙子应该为喜欢过你，而感到羞耻。”

“那么你呢？你又离我差多远？”

冯琦意味深长地看着路小易，“你好好想想，开启第二次实验，到底是为了追求程梓，还是为了赢我？”

路小易像被击中要害，愣在原地，心底泛起一阵阵恐惧。

没来得及仔细思考的事情是，他许久没有与除秦凡之外的人，交流过了。

暑假里，庞洋无数次打来电话约聚会，他不知为何，以各种理由拒绝。

庞洋在电话里沉默许久，讪讪地笑：“路哥，变成人上人了，有那么忙吗？”

后来，手机里就再没收到他的来电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