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允许有人擅自触碰那个芯片，同时他想赌上一把，去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

锋利的刀锋划过手臂，少女白皙的皮肤下，涌出冷冷的金属光泽，比鲜血更令人双目刺痛。

他赌赢了。

……

实验室里的气氛一片沉闷，安博士坐在窗前，像是一下老了十岁，比梅西耶第一次见到时更颓废。

老欧瘫在沙发上端详着天花板，和梅西耶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耐心等待。

过了许久，窗边飘来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对不起，弄丢了你们辛苦找来的芯片。”

“现在好像不该说芯片什么的吧。”老欧低声都囔着，“我感觉内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明明她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啊。”

从梅西耶的角度望去，安博士脸上的笑容，异常苦涩。

“我的女儿珊瑚……早在战前就去世了。”

安博士缓慢地说着，彷佛每一个字都能令她全线崩溃，“还不到四岁，那么小，身体软软的，躺在我的怀里，像是刚刚睡着。”

“那天，动乱正式爆发，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我抱着她横穿了大半个市区，还是觉得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回到工作室，把她的大脑和计算机链接起来，完美模拟出了各项数值，输入拟真机器人，就像为断腿的人，装上机械肢一样。”

“我觉得，只要把珊瑚的大脑‘转移’到另一副躯体里，那就还是我的女儿。”

安博士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桌子上的黑色手提电脑，“我唤醒了那个拟真机器人，她对我露出了珊瑚的微笑。我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工作室，心里很平静。”

话音像雾气盘旋在实验室上空，又悄悄落下。

梅西耶虽然早就猜测到，珊瑚恐怕并非人类，但当事实冰冷地摆在面前时，他还是觉得被命运愚弄了，尤其是他们还曾一起欢度过那么愉快的时光。

“拟真机器人……”

老欧咀嚼着这个词，“我记得是战前还来不及发售的最后一批新型机器人吧？”

“是的，在此之前的机器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瑕疵，只有拟真机器人，与活生生的人类毫无二致，代表了当时最高的科技水平。几十多年来，我和珊瑚隐居在此，从未发生过问题。”

安博士的苦笑中带着几丝疑惑，“她的智力水平不超过四岁，为什么突然……”

老欧冷冷地回答：“你藏有Salve-1的事，正是她透露给机械巡警的，或许这个女儿比你想象中的更聪明些，聪明到了懂得出卖友军。幸亏我们之间已经合作多年了，不然此刻场面会更难堪。”

安博士的身形一僵，然后又委顿下来。

“还有什么办法，能重新拿回芯片吗？”

“我在芯片上装了定位系统，藏得比较深，它们一时半会应该察觉不到。”安博士飞快地擦去腮边泪水，双手敲击键盘，重新振作起来。

屏幕上显示出移动的小红点，正是珊瑚带着芯片，在沿着海岸快速前进。

海岸线的尽头，就是那座辉煌灿烂的机械之城。

难道姐姐用生命换来的芯片，又要完好无损地被带回去吗？

梅西耶咬着下唇，心中升起一股愤满之气。

老欧盯着那个小红点看了一会儿，蛮有把握地说：“我知道有条近道，可以在半路上截住她。”

……

外面下着淅渐沥沥的雨，夜色漆黑一片，时不时有闪电撕开云层，露出银白色的天际。

后备箱里，装着满满一箱枪支弹药，在颠簸中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梅西耶坐在副驾驶位，看着雨水冲刷玻璃，安博士在后排默不作声。

车厢内，有着雨天特有的闷热与潮湿，这让梅西耶感到一丝心烦。

他摇下车窗，风和雨，骤然飘了进来。

“当心感冒。”老欧关上了窗户，前挡风上模湖一片，雨刮器根本来不及。

车轮一震，离开了靠海的柏油马路，驶入了草丛中。

树木极为茂盛，枝条刮着车身擦过。

显示屏上，代表着珊瑚的小红点。正一点点向城区靠近。

“我们在桥头堵她，只要她还没进城，就不会引来大量的机械军。”

老欧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梅西耶看到，地图上有一条狭窄的长条，应该就是桥了。

说完这话，车厢里沉闷起来了。

梅西耶想起自己一刀掷出，划破珊瑚手臂后，她流露出的那个微笑，嘴角是翘起的，但眼眸中却是暗澹一片。

这张脸。和那天傍晚一起看《小美入鱼》童话剧时天真洋溢的脸，形成了巨大反差。

梅西耶怎么都没办法把这两者融合成一体。

而后他突然意识到，在自己心中，仍旧没有对珊瑚生起一丝一毫的憎恶之情。

为什么我没有恨这个机器人？

这个发现令他很是错愕，彷佛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什么东西崩塌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摸到了口袋里的药瓶，药片在其中摇晃着，他用力握紧了它。

“我很抱歉。”老欧轻轻地说。

梅西耶从空白中惊醒，茫然地转过去。

老欧目视前方，表情平静，“我很抱歉把队长的枪交换出去，虽然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但我终究欠你一个道歉。”

梅西耶愣愣地看着老欧，这个人在姐姐死后，一直带着自己躲避机械军的搜捕和追杀，出生入死。却毫无怨言。

姐姐的死讯，让梅西耶的情绪极为不稳定，发起脾气来，他也是耐心哄劝着。

长久以来，梅西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对外界不闻不问。

他忽视了一件事：老欧也很珍惜那把WingShooter手枪。

刹那间，少年明白了，这或许就是小孩子和大人之间的差距，他们更坚韧，更长远，更懂得在必要的时候，强迫自己放下曾经留恋的一切。

在老欧心里，Salve-1能正常运作，芯片内储存的技术资料能顺利解析，人类能够重拾科技之光，才是优先于一切个人情感的最高选择。

难怪会成为好搭档，因为你们那么相似。

梅西耶闭上眼，姐姐的身影，散发出温热的光芒。

他在一团虚空中向她伸出手去，却怎么也够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