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父母几次打来电话，都被志村希子挂断了。

按照计划，李明哲会把她和六花送到最近的医疗中心，直接进行器官移植手术。

“这次的事故，真是麻烦死了。”

副驾驶上的研究员，小声抱怨道，“Y66和Y67在逃跑的时候都死掉了，幸好Y68和Y69没事，否则，回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院长解释。”

“可以让他们先靠单体器官移植，支撑一段时间。”正在开车的李明哲说道，“赶紧让维修部的那些废物，来增强电网。”

志村希子摇摇晃晃地坐在第一辆越野车的后排，尽量让自己不去理会那两人提及克隆人时的冷漠。

“还有，追踪器也植入的太浅了，竟然能被Y68和Y69他们自己动手挖出来。”

那个研究员喋喋不休地说道，“没有失血过多而死，真是谢天谢地。”

原来，六花和阿城脖颈上的伤口，是这样造成的。

志村希子放在腿上的双手，攥成拳头，她完全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一种疼痛。

脑海中，回想起六花蜷缩在后备箱里的模样，就连心脏，都忍不住紧缩了一下。

“或者干脆用营养液算了，反正要的只是功能完整的器官，其他部分也无所谓，这样等到十岁的时候，就能进行器官移植，大家都轻松。”

“这次回去，应该就能用了吧。”

志村希子忍不住插嘴问道：“营养液是什么？”

“哦，你可以简单地理解成一种激素，能够加快克隆人体内器官的成熟，更早进行移植手术。”

“那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痛苦。”

副驾驶研究员轻描澹写地说，“比如，骨骼太脆弱，承受不住碎掉，进而导致瘫痪之类的。”

志村希子目瞪口呆地瞪大眼睛，惊愕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现在不是可以进行单体器官克隆吗？”志村希子语无伦次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

“希子小姐，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太复杂。”李明哲插嘴道，“进行单体器官克隆，在技术上没有难度，但最后整体组合在一起，却有几率会发生排斥反应，所以，还是利用克隆人培育比较保险。”

“你把那些克隆人想象成保鲜盒就行了。”

副驾驶那位研究员，似乎对自己的精辟总结很满意，甚至还鼓掌哈哈大笑起来说，“对对对，就跟超市里装猪肉的保鲜盒一样。”

志村希子突然间觉得很讽刺。

她本来是受到维尔泽的影响，才抗拒生物克隆技术。

现在却又因为获得维尔泽文学奖，而选择出卖六花。

那位研究员的笑声，愈发刺耳，她梦到过的那种美好生活，开始腐烂剥落。

志村希子看到，所谓的光鲜亮丽，背后埋葬的，全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刺骨的寒意，顺着志村希子的血液流经全身，噩梦中被尸体包围的场景，让她恶心的胃酸翻涌。

难道六花不是像她一样，拼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吗？

她真的有资格，决定六花的生死吗？

“喂，你干什么？”

志村希子先是掏出副驾驶研究员的电击枪，勐敲在李明哲脑袋上，随后躲开了前者的反击。

“你疯了吗？”

志村希子没有理会那位研究员的怒吼。

她利用越野车失控的混乱，扭转对方手上电击枪的枪口，成功解决掉了这辆车上的李明哲和研究员。

后面那辆越野车想要避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震耳欲聋地响声，在志村希子耳边炸响。

她整个人被撞飞到车厢另一侧，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这一次，志村希子不会再迷茫了。

不知过了多久，志村希子勉强睁开眼睛。

越野车已经彻底翻了过来，刺鼻的汽油味弥漫在空气中，李明哲满脸是血的瘫倒在座位上。

他愤恨地瞪着志村希子，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摸索着找到一把柯洛克，艰难地移动枪口，对准志村希子。

“为什么……”

李明哲的嘴里，不停喷溅出血沫，极为不甘心地质问道，“我……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器官移植的机会，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你不会明白的。”

志村希子把李明哲手里的柯洛克打落，费力地推开已经扭曲变形的车门，从车里爬了出去。

另一辆越野车，斜停在不远处，剧烈的撞击，让车窗玻璃碎了一地。

志村希子看到那辆车的后车门被推开，六花踉跄地摔下车。

又爬起来，在后排座位上，拿出了一把电击枪。

六花的左手，像是骨折了，她吃力地用右手举起枪，对准车里接连扣响了三次板机。

随后，六花调转方向，扔掉电击枪，一瘸一拐地朝志村希子走来。

狂风吹乱了六花的长发，她脚步缓慢地走到志村希子面前，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柯洛克。

伤痕累累的志村希子，背靠着越野车，一点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六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志村希子，抬起手臂，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

“阿城哥哥说的没错，你们人类都是骗子。”

六花声线颤抖地说，“只要杀了你，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抓回去当作医疗工具了。”

“我本来就活不了太久了，希望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就算是这次我帮你的补偿，可以吗？”

六花眼眶通红地哽咽说：“那谁来补偿我的朋友们？”

最终，她还是选择收回柯洛克，走到斜停着的那辆越野车跟前，将三个不省人事的研究员，拖到路边，然后把志村希子搀扶到车上。

六花没有理会还在冒烟的引擎盖，干净利落地踩下了油门。

柯洛克的枪口，迸发出一道火光，后视镜里，那辆翻倒的越野车，瞬间被火焰包裹，接踵而至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泪流满面的六花，紧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志村希子看到，一丝猩红的血迹，浸湿了她干裂的嘴唇。

重新上路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六花没有问她为什么又放弃了，志村希子也没有主动解释。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六花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

志村希子感到释然的同时，却又感到一阵悲哀。

……

灰色的柏油公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围栏两侧延伸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那是战争遗留的产物。

志村希子钻过铁丝网，湿润的海风，迎面吹在脸上，她看到沙滩上，有一大堆倒塌的木材，堆积起来有半人高。

志村希子走过去，发现那底下压着许多破破烂烂的书籍。

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堆废墟，就是那座图书馆的残骸。

雪白的浪花，冲刷上来又退去，志村希子忽然有点明白，维尔泽为何会拒绝接受生物克隆技术了。

无论是二十岁也罢，一百岁也罢，人生并无长短可言。

她们苦苦追求的东西，终究都会被命运的海浪卷走，一去不回。

志村希子只怪自己明白的太晚，与其浪费时间控诉命运的残忍，还不如多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幸好，她最后没有将另一个自己推入深渊。

“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好吗？”

六花默然无言地站在志村希子身边，白色的连衣裙上，沾满了油污和血迹。

说完那句话以后的志村希子，忽然间觉得自己好累。

她聆听着来自远方的呼唤，在海风的轻抚下，缓缓闭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