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次能成功吗？”上官俨蹲在地上，有些无精打采的问道。

“不知道，一点把握都没有，”秦昊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完全是瞎猫式的摸索，只看能不能撞上死耗子。

从两人会合以来，他们便开始努力破除着似乎永无止境的幻境，但每一次都是毫无进展的失败。此刻他们面前正摆着一堆铜钱，青色的毫光连成一片，在两人的身边旋转着，似乎要指出一个方向，但徒劳的转了几圈之后，便又消失在了灰雾之中，显然，这又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上官俨有些恼怒的将那堆铜钱扫的七零八落，然后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甚至爆了句粗口，脸上的懒散早已全数化作急躁。

“上官，你怎么了？”秦昊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看他，现在的上官俨明显不是正常状态，倒是很像被这灰雾挑起了负面情绪。

“我们在这里面转了多久了，一点线索都没有，”上官俨恼怒的看着秦昊，脾气似乎越来越坏，“要不是叶尧莫名其妙跑来昆翰，我们怎么会毫无准备的就进这里，至少可以等到老师处理完怀宸的事情。”

秦昊心里微微一沉，他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认，上官俨终于还是被这灰雾影响了情绪，而且比之前他自己被影响的程度还深的多。至于他说的话秦昊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灰雾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人的阴暗面将其无限放大，说出什么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每个人都有不能见人的阴暗面，这种阴暗念头大多数只是如同惊鸿一现，很快便消失无踪，小到比如在吃饭时候看到自己最喜欢的菜，会暗暗的希望别人都不夹，又或者工作上偶尔会希望跟自己有竞争的同事犯错，甚至在路上跟人发生一点冲突时，你会有一瞬间希望对方发生飞来横祸。大一点的可能会恨一个人恨到一瞬间想让他死了算了，或者穷到想去犯罪抢劫，路上看到漂亮的姑娘心里会出现些不堪的幻想。

这种阴暗的念头如果宣之于口，听起来会非常可怕，但其实这种念头根本不能代表一个人真正的品质和想法。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那只是一闪而过的阴霾，并不会在心上留下半分痕迹，这就好像光明下的一点黑暗，刚一冒头便很快就被驱散，造不成任何的危险。但这灰雾却能找到人心里每一点瞬间而过的黑暗，然后帮助其无限壮大，最终让人陷入负面的情绪不可自拔，直至灵魂都被这阴影污染，落到梦神的手中。

“上官，你听我说，想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秦昊尽量放缓声音，想将上官俨的情绪安抚下来，这种情况靠外力驱除是无效的，只有当事人自己意识到不对，并战胜这种涌出的负面情绪，才能恢复正常。

”耗子，我知道我现在不太对，但在这里面我们的精神力都有限制，很难控制住灰雾的影响，”上官俨原本充满怒意的眼神突然清明了不少，但神情显得极为疲倦，显然与自身阴暗情绪的对抗让他有些精疲力尽，“我刚才说的话，你别……”

“我知道，没事的，”上官俨还没说完，秦昊就出言将他打断，脸上带着阳光诚恳的笑容，“不要愧疚，任何负面的情绪都会被放大，尽量保持平静……”

秦昊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警觉自己心中似乎也有些负面情绪突然出现，虽然影响还不明显，但也渐渐开始腐蚀他的内心，如果这种时候两个人都出了问题，互相激化之下造成的后果绝对是无法挽回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觉得自己现在很正常，没什么不对的，而且我很喜欢这样，”而就在同时，上官俨的眼中又重新被怒火填满，他一脸不耐的盯着秦昊，眼中燃烧的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嫉妒，色j，傲慢，各种负面的情绪几乎将他的理智完全打垮，“你为了救叶尧，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那如果今天陷入危险的是我呢，你恐怕就会在怀宸等到那边事情都平静了再跟头儿一起来昆翰了吧。”

秦昊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现在的情绪也并不太好，有些本不该出现的怒意竟也从他的意识深处慢慢涌出，就像他之前说过的，梦神甚至可以将人没有的负面情绪强行带出。虽然此刻比起上官俨，他的情况要好上许多，但秦昊依然知道，他此刻如果开口，一定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只会将情况带向更糟的地步。

“被我说中了？”上官俨冷笑了一声，双目中的怒意已经快到了极致，他后退一步，手中之枪已经抬了起来，对准着秦昊的脑袋，“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杀了你，会不会以后都过的轻松得多。”

……

当秦昊和上官这边随时便要自相残杀时，被困在废墟下的三人情况也没好上多少，随着时间的推移，叶尧的身体越发的虚弱，那原本有些忌惮于他的灰雾也开始渐渐围拢过来，仿佛沙漠的秃鹰，正等着奄奄一息的旅人最后的身亡。

而虽然灰雾还不能彻底侵袭他们，但柳冬言和叶子阳却也已经开始受到些许影响，特别是柳冬言，他身为阴魂似乎天生便被这种鬼兽的气息克制的厉害，眼神一直显得有些空洞茫然，话也变得很少。

至于叶子阳，他一直在试图找到废墟中脆弱之处，却徒劳无功，在这片灰雾中，时间的概念变得非常不清晰，感觉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又仿佛才只有一会儿，在这样的混乱中叶子阳似乎也开始慢慢失去他的沉稳隐忍，脸上写满了烦躁不安。

看着身边这两位，叶尧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他不是灵力者，但也能明显看出他们并不太对劲，负面情绪出现的实在太快，倒像是被这灰雾给挑起来的，而这也让叶大少越发的警惕了起来。

“叶尧，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叶子阳盘膝坐在叶尧边上，突然转头问道，他脸上的神情却并非感激，那是混杂了愤怒与不屑的复杂感情。

“我说过了，同样的伤势，我活下来的几率比你高的多，”叶尧摇摇头，此刻他不想费太多力气说话，但叶子阳的状况却又让他不得不开口。

“这根本不是理由，你会随便去这么救一个别的认识的人吗，”叶子阳提高了声音，眼神中闪动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显然他的理智已经完全被淹没，作为普通人，他对灰雾的抵抗能力远低于上官俨，“你救我只不过因为我是叶家人，跟你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血缘关系而已。”

“好，就算是这样，”叶尧嘴角边扯起一丝笑容，语气依然平静如昔，“这有什么问题吗，你也姓叶，你该知道我们看重血缘的程度。”

“当然，我也姓叶，所以你尽可能的帮我，直到你自己现在落到了这个地步，”叶子阳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眼神里是满满的嘲讽，“可我一点也不想当叶家人，我讨厌你们每一个人那自以为是的骄傲，更何况你知道吗，我也许根本不能算是叶家人，哈哈哈哈哈，叶尧，你帮了这么多，帮的差点连自己命都丢掉的人，也许根本就跟你没关系，是不是很讽刺。”

看着叶子阳突然说出这么一段令人惊诧的话，叶尧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眼神几乎连一丝波动都没起，他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背后传来的声音却又将他打断。

柳冬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他那茫然的状态中恢复，但双目却变的漆黑一片。现在的柳冬言，让叶尧想到他刚刚控制住柳夏鸣身体的那个晚上，嘴角边带着讽刺与讥诮，有一种阴暗的恶意。

“尧哥，我其实也很好奇，你每次将我挡在身后，是不是完全都因为这身体是我大哥的，”柳冬言耸了耸肩，调侃般的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如果没这个身体的话，只是我，柳冬言出了点什么事，你恐怕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吧。”

叶尧现在只觉得头疼的厉害，这俩被灰雾影响，竟然还都选在了一个时间，而且看样子这种情况只会变得更加严重，如果不及时制止，他们还不知道会继续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柳夏鸣要醒过来，我为什么要把身体还给他，是他害死我的，害得我困在这身体里二十多年无法离开的人也是他，那我为什么还要为他着想，”看着叶尧沉默着没说话，柳冬言眼中的邪意更重，每一句都仿佛带着深沉的恨意，“我希望他永远消失，而你只能无望的等待，你所有的骄傲和锐气都在绝望里被消磨干净。”

面对着上官俨的枪口，秦昊心中原本的怒意似乎又壮大了不少，已经渐渐要冲垮他的理智，秦昊知道如果任由情势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他俩要先自相残杀起来。

而他对面的上官虽然满脸杀气，但嘴唇却已经被自己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扣着扳机的手指颤抖的几乎无法控制，这明显是他正在用自己仅有的理性和梦神挑起的阴暗情绪激烈的对抗，但却节节败退。

看着上官俨颤抖的右手似乎已经开始稳定额下来，秦昊终于也再无犹豫，他一步踏前，在上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他紧紧抱住。

“你错了，我不会等在怀宸，如果是你的话，我同样可以不顾性命。”秦昊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心中滋生的阴暗情绪，用最平静最温和的声音在上官俨耳边轻轻说道。

然后他便觉得怀里那具僵硬的躯体突然放松下来，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上官俨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反手同样将秦昊紧紧抱住，而奇妙的是，在这一刻，秦昊发现自己心中本已快压制不住的怒火也瞬间烟消云散，躁动的灵魂再次恢复了宁静。

从刚才的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上官俨此刻心中既有愧疚，但却又有着隐隐的喜悦，他突然觉得自己将某些执念也给放了下来，秦昊爱他或者不爱他，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此时此刻，上官俨已然心满意足。

“你想知道我帮你救你是不是完全因为我们的血缘关系，至于你，想知道我总护着你是不是完全因为这是柳夏鸣的身体，”看着身边这两个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人，叶尧轻轻呼出口气，嘴角边却露出了一丝笑意，“凑近点，我告诉你们答案。”

“我说了，凑近点，”看着那两人脸上都露出犹疑和警惕之色，叶尧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即便在这样几乎失去理智状况下，他们竟还是有些怕他，终于还是都慢慢凑了过来。

叶尧有些费劲的抬起手，一边一个揽住二人的脖子，压低了声音似乎要说什么，嘴角边却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两人刚警觉有些不对，便感到从后颈传来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然后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看着身边躺倒的这两位，叶尧有些小得意的笑着甩了甩手，刚才那电流强度并不太低，让他的掌心也微微有些灼伤，这种高科技的小玩意儿叶大少一向随身携带，只是没想到这次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其实如果叶尧现在身体状况正常的话，他并不会用这种方法。强制让叶子阳和柳冬言晕倒，并不代表他们内心的阴暗情绪被解除了，或许等他们醒来，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但此刻叶尧实在没有余力去好好解决他俩的事情，他一直强撑着表现的若无其事，仿佛生命力永远不会耗空，其实都是骗他们的而已，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两人的担心和慌张只会让他们更早被灰雾影响。

那根钢管差一点就将他的右肺穿破，瞬间的大量的失血让叶尧几乎濒临油尽灯枯。但也幸好是这根钢管将出血面封住，在后期降低了血流量，让他还能勉强坚持下去。

叶尧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离他是如此之近，要说不恐惧不遗憾，绝对是不可能的。虽然他表现的非常有信心，秦昊一定会及时来救他们，但他知道，也许自己根本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叶大少转头看了看昏迷中的柳冬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柳冬言说的也许没错，他对他的所有照顾或许只是因为这是柳夏鸣的身体，还有在其中沉睡的柳夏鸣的灵魂。无论如何，叶尧都希望他能活着，即便自己死了，他也要柳夏鸣能够活下去。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叶尧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怒意，如果不是叶子阳突然回到天胤，牵扯进这起案子，然后硬要到昆翰调查，他和柳冬言也不至于陷入此等地步，他不会受到这种几乎致命的伤害，柳冬言也不会困在这里，想到这些，叶尧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可怕而古怪的念头，那是想亲手杀了叶子阳的冲动。

这股冲动刚刚在心底出现，叶尧便立刻警觉起来，这情绪出现的太过于突然和激烈，而就在他警醒的同时，那杀意也迅速的消失无踪。但叶尧知道，这说明这灰雾对他的忌惮已经越来越少，他已经虚弱到无法完全抵抗这东西的影响。

一瞬间叶尧眼神中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此时他无比的希望柳夏鸣能够苏醒，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人，在感受着死亡的气味时，也同样会脆弱不安。但最终叶尧只能有些落寞的笑了笑，这是他在人前永远不会出现的神情，然后他轻轻握住那属于柳夏鸣的手掌，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在这一刻，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死神的脚步已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