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吧，缇雅。我无法接受没有你的世界。活在哪里都好，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千夜叹息》

夜风渐渐停歇。贝西卜和萨麦尔清淡的笑容仿佛让空气都变得柔和起来。

“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开上帝的玩笑。”贝西卜态度和善。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萨麦尔微笑着反问。

“非常遗憾，萨麦尔。恐怕这次重逢没有你想象中美好。我奉魔王路西菲尔之命率军毁灭你和缇雅.圣.里格。现在，你是否还有遗言要交代？”贝西卜换上一副严肃神情，忧郁的眸子里杀气凛冽。

“罪名为何？”

“擅自夺取玛门性命，叛离地狱。”

“你相信？”

“这是魔王的命令，任何反叛者最终的结局都是毁灭。”

“路西菲尔真是越来越像我们的主神了。那么，毁灭缇雅.圣.里格的理由是？”

“很简单。莉莉丝背叛了魔王，有关她的一切都必须清除。”

“反叛……有意思。然而贝西卜，反叛者最终的结局不都是毁灭，你认为呢？”

“萨麦尔，你的遗言交代完了么？”

“我们总是不能开怀畅谈。既然你有任务在身，那就开始吧。不过，我有个建议。”

“说。”

“我们曾为天使，却在黑暗世界相遇。魔王座下，你败于我，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拿起天使之剑，一决胜负。你赢，我俯首领死；我胜，你听命于我。”

“我们奉命而来，目的明确，毁灭你，而不是与你单独作战，决一胜负。萨麦尔，你很狡猾，可我不会上当。”贝西卜态度坚定，丝毫不为萨麦尔的说辞而动。

萨麦尔很清楚，如果他们真的群起而攻，维兰.卡斯诺尔再跟着掺合一下，结局必然惨烈。这个冲动的缇雅，真是找了个大麻烦。他叹了口气，脸上依然保持着十分轻松的神情。

“鹰眼鬼王贝西卜，传说中首位堕天使，反叛的理由众说纷纭，但似乎都跟一个人类女子有关。我不知在场的各位战士，有多少人始终认为路西菲尔和他的军队是首批进入地狱的天使——事实上，贝西卜才是第一个投奔黑暗世界的堕天使。”

萨麦尔声音清晰地讲述，贝西卜不曾插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倒是那些银装素裹的堕天使，面面相觑，目光里充满困惑和惊讶。

“莉莉丝离开地狱之前，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关于路西菲尔，关于你。贝西卜，我希望和你用天界的方式决斗，并非想为自己创造什么机会。我从未见过你手持利刃的战斗姿态。在地狱，我们被禁止使用天使之剑，当然那时，我还没找回芒焰。现在，我们在精灵界重逢，在这片崇尚自然魔法与剑的大陆，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英姿吧。我知道你一直带着它，你最深爱的天使之剑、传说中可以抵御一切魔法能量的利刃——红翼！”

萨麦尔余音未落，堕天使们便依次发出讶异惊叹。

若非莉莉丝情感受伤，离家出走之前跟他唠叨了那么多，萨麦尔也不会知道，低调的贝西卜，竟是第一位堕天使。

萨麦尔自上帝手中诞生时，贝西卜早已堕天。少女时期的莉莉丝救了受伤的堕天使，而在“地狱之王”争夺战中，贝西卜也为成就莉莉丝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莉莉丝十分信任贝西卜，所以，当路西菲尔率军抵达地狱时，犹豫不决的夜之魔女才会采纳贝西卜的建议，开门迎接。

莉莉丝讲述贝西卜的故事还算清楚，可一说起她和贝西卜的关系时，就开始暧昧不明。贝西卜虽然有些阴柔，但看上去也算英俊。按理说两人相识已久，患难与共，应该亲密无间，就算陷入爱河也不足为奇。

萨麦尔曾看到两人擦肩而过却互不相看，直接视对方为空气。萨麦尔本想询问原因，无奈莉莉丝讲话时不允许任何人插嘴，自顾自地唠叨着，一副霸气的女王做派。彼时，萨麦尔心中暗自慨叹，并非路西菲尔瞧不上纯种恶魔，而是一个强大的男人永远不会爱上一个强大的女人。莉莉丝走后，路西菲尔不照样收了许多美艳的恶魔为小妾……

哦，想的有些远了，萨麦尔把思绪调整回来，眼前的贝西卜不知何时又漾起轻淡笑容。

“萨麦尔，你总有打动人心的力量。”他平静言语，右臂弯曲抬起，掌心向内置于胸口前方，嘴唇微微开合的瞬间，空气仿佛停止流动。

暗红色的光芒在他掌心绽放，随即向下延伸，凝成暗红色的修长剑身。他随即蜷起手掌，握住迅速成形的黑色剑柄。

“为了莉莉丝，我成全你的愿望！”贝西卜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感到迷糊的话，持剑冲向萨麦尔。

萨麦尔一边思索着他这句“为了莉莉丝”的含义，一边升至半空。贝西卜紧追直上，红翼和芒焰的不断碰撞激起比星辰都耀眼火花。

地面上的堕天使们兴致勃勃地观战，目不转睛地仰望半空。自从离开天界，他们在地狱里堕落，交出双翼换取邪恶力量，藏起宝剑学习黑暗魔法，食人灵魂，沉迷血肉，这种壮观的战斗场景都快在记忆里消退了。

如今，他们仿佛感受到神圣的光辉，个个热血沸腾，甚至都想拿出自己的天使之剑加入战斗。

阿斯蒙德看了一会觉得脖颈发酸，他晃晃脖子，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依然“酣眠”的缇雅身上。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单膝及地，指尖刚搭上缇雅洁白的脸颊，维兰金光闪闪的剑锋就抵住了他的喉咙。

“不要用你的手碰她。”维兰的声音寒气四溢。

“哦，卡斯诺尔先生，我差点忘了，她是你的。实在抱歉。”阿斯蒙德立即抬起手，站直身体向后退了一步，目光警惕地落在维兰手中的武器上。他能感受到这柄金色长剑非同寻常的气息。

“好漂亮的剑啊！”顿了片刻，阿斯蒙德用夸张的语调称赞道。

“离她远点。”维兰冷冷地盯着他，随手转了一下剑柄，金光闪耀，阿斯蒙德不由地眯起眼睛。

“好的。卡斯诺尔先生。”阿斯蒙德彬彬有礼地说着，缓步退出维兰的视线。

维兰把缇雅扛在肩上，往林子里走了走，直到半空中兵器碰撞的声音逐渐变弱，才停下来把她放在柔软的草丛里。

淡金色的头发在缇雅身下铺展开，维兰有些恍惚。他蓦然记起在守护艾尔韦斯封印的时候，曾无意中在荒原里遇见熟睡的缇雅。也是这样安静地躺着，淡金色的长发铺在地上，梦幻的光辉一点一点，驱散着他心中的阴霾。

维兰跪在她身边，拾起一缕馨香发丝，注视它明滑表面映出的温情微笑。没错，是微笑。当维兰发现自己竟然露出笑容时，立刻绷起脸，松开她的发丝。

但很快，他的眼中又漾起晶莹的光，视线时而朦胧时而清晰。他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落在她粉润的嘴唇上，继而滑至脸颊，轻柔而有力地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

维兰快要恨死自己了。他是个骗子。他向嘉蒂丝承诺、向精灵界宣誓，一定杀了缇雅，然而内心深处却从不想结束缇雅的生命。

尽管之前在路利欧特悬山下，他将剑刺入她的胸膛——那只是他气昏了头，那一剑，就像刺中他自己的心……

缇雅……

当我说，永远不再相信你时，我的心已随着那个污点沉落了。我被自己困在时光的囚笼里。

星光暗淡，遥夜不欢，浮尘掩盖了梦境的真相，天空伪装成湖泊，明明写满思念，却隐匿于轻云。我还能有怎样的幻想？唯独相信命运的残忍，可以带走一切的期待，源于虚妄，归于虚妄。我这样自欺欺人的生活，怎么样都还是一样。

活下去吧，缇雅。我无法接受没有你的世界。活在哪里都好，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缇雅，活下去。我只要萨麦尔和彼列的血来祭奠亡灵，而你，要活着离开，我会为你创造一切机会，活着离开……缇雅……

苍白月光笼罩着缇雅恬静的脸庞，她缓缓睁开眼睛，维兰的容颜逐渐清晰。那双冷漠的雾灰色眼眸为何闪烁着忧伤的泪光？高贵的暗夜精灵啊，在你心里，缇雅.圣.里格究竟是什么呢？

命运如此残酷，我已经选择接受，维兰，你还在犹豫么……

缇雅安宁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望向半空中激烈交战的两人，心生愧疚。

莉莉丝，我错了。我不该一心想着成为你，我要用自己的意识运用你的力量。

缇雅叹了口气，胳膊肘拄着地面立直上身。维兰随之站起来，凝视着她，伸出手。

“走吧，缇雅。在大陆之外，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她望向哀伤深情的暗夜王子，眼眶渐渐湿润。她旋即垂下头，扶着膝盖，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站起来。缇雅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维兰立即用伸出的那只手握住她骨骼纤细的肩膀。

“活下去……”缇雅呢喃着，再次望向夜空奋力拼搏的漆黑身影，那伴随黑影舞动的长发，那耀眼的金色光芒，一点一点，驱散着她心中的阴霾。

缇雅在维兰眼前化作幻影，一阵馨香的风从他身侧掠过，飞向深沉的夜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