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雅显然是被鬼王讲述的故事震撼到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洁净的脸庞在血红眼眸的映衬下分外苍白。

“我知道你有疑问，但故事还没讲完。”贝西卜说着，又开始悠闲踱步，左右走了一个来回，驻足仰首，望向夜空明亮的圆月。

“萨麦尔说的没错，我是第一个叛离天界的人。我进入黑暗世界的时候，正直地狱权利纷争进入白热化之际，参与其中的三股势力都在不停地招兵买马，我先后受到了三方势力的邀请，前两方势力的领袖劝说的内容相似，无非是帮助他们获胜会得到很多好处。

而第三方势力的领袖莉莉丝却不同，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也就是我现在正给你们讲述的故事。一位贪恋大地而不愿离去的神，一个被当做祭品的流浪少女，一场背叛，一个诅咒——如此奇异的故事，我想这不过是莉莉丝无聊时的杜撰。于是，当她抑扬顿挫地念出诅咒的内容时，我禁不住打断她的话，反驳道‘上个月圆之夜，我并未看到你的眼睛变成血红’。

莉莉丝回答说，最初是会变的。就在安娜立下诅咒的当晚，她的眼睛就变成了红色。安娜的城堡在她喊出断罪之名的瞬间开始摇晃，莉莉丝在城堡坍塌前逃出，一路飞奔，直到撞上被送到丛林的少年。然而，此少年非彼少年。莉莉丝红着眼睛跑到村庄，发现初恋的少年正和另外一个女子相拥耳语。于是，她一怒之下血洗了整个村庄，杀了所有人，包括心爱的少年。

莉莉丝在杀戮和鲜血中平静下来，眼里的红色逐渐褪尽。她望着少年残缺的肢体，心中并无哀伤。正如月神的诅咒，莉莉丝承接了断罪之名，堕入黑暗中的黑暗。

每到月圆之夜，红眸显现，她便会获得强大的力量，在疯狂的杀戮和漫天飞舞的血色中获得释放和解脱。两年后的一个月圆之夜，当莉莉丝准备大开杀戒时，一个男人阻止了她。莉莉丝始终未能说明那位神秘的男子是谁，她只是告诉我，那个人将她带回地狱，赐予她黑暗力量，从而抑制了月神的诅咒。

如此潦草的故事结尾让我更加坚信这一切都是莉莉丝的谎言。但彼时，我并未和她争执或者试图揭穿。我决定帮她夺取权利。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是她在讲完时所说的一番话打动了我。

她说‘我从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疾病和战乱横行的人间流浪，世界的肮脏与罪恶，人性的阴暗与扭曲，都刻在我的记忆里。为了守护初恋的少年，我成为弑神的反叛者，以诅咒之躯堕入黑暗中的黑暗，与杀戮和鲜血为伴，残酷又邪恶。但这就是我。如果命中注定我要成为世界的黑暗之魂，那么，我欣然接受。曾经的流浪少女卑微无名，如今，我要让‘莉莉丝’成为令世人畏惧和颤抖的夜之魔女！’”

贝西卜讲到此处时，顿了片刻。他复述莉莉丝的那番话时，并未刻意改变自己的语气，依然如旁观者一样客观、沉静。但或许这样的回忆牵动了往昔的思绪，他的目光从夜空落入缇雅艳红涌动的眼眸，叹了口气，继续讲述。

“莉莉丝对于自己的遭遇从未有过任何抱怨，命运把她推向何处，她就去往何处，用最大的努力获取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正是这种情绪和信念，极具打动人心的力量。于是，我加入了她的队伍，经过几场血腥残酷的战争，莉莉丝终于赢得地狱的绝对控制权，成为最初的地狱之王。至此，黑暗王朝迎来了莉莉丝的时代，直到路西菲尔进入地狱，终结了她的统治。

故事讲到这里应该告一段落，缇雅.圣.里格，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莉莉丝成为地狱之王不久后的一个夜晚，消失了两天的她从外面回来，情绪高昂又兴奋，拿着一把精致的短刀在我面前炫耀。她说‘贝西卜，你看到了吗？我就是用它杀了安娜！’。

莉莉丝告诉我，少女时期的她，在执行一次任务时遇到几只天使，战斗中不小心丢了短刀。然而，就在前些天，她听到安娜的声音自另一个空间传来，她闻声而寻，进入一个从未涉足过的世界，一片广袤无垠的大陆。接下来的经过，让我用莉莉丝的原话复述吧。

莉莉丝说‘那里的空气格外清凉，纯净得不含一丝灰尘。我看到一个耳朵尖尖的人，手捧短刀在站在夜空下，容貌俊秀，目光里充满期待。我靠近他，轻声问询他的名字，他回答说自己是暗夜精灵，休利耶尔。他正在召唤神明。哈哈，精灵、神明，听到他这么说，我不禁大声笑了起来。

当我告诉他，自己是夜之魔女，地狱之王时，他脸上的表情很有意思，惊异、疑惑、畏惧、迷茫。我从他颤抖的手中拿过短刀，很想好好参观一下这个奇妙的世界。他突然单膝及地，向我乞求力量。他的样子让我很感兴趣，于是就耐心听完他的故事。说到底，无非就是要和另一个人决斗，去争夺一件宝物和所谓精灵世界的掌控权。其实，我懒得参与这些闲事，但既然从他手中取回短刀，我就答应帮助他完成心愿。当然，不是无偿的帮助。

我和他订立了一个契约，他欣然接受。这两天我不在，就是为了帮他解决难题。虽然这个犹犹豫豫的精灵总是不断消耗我的耐心，但看在契约丰厚的条件上，我遵守承诺，助他在决战中一举获胜。然后，我又四处转了转，就回来了。临走前，精灵问起我的名字。我本想如实回答，但总觉契约既定，不想再有太多瓜葛。于是，我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是卡斯诺尔，如果他喜欢，可以拿去用。新的领袖应该有新的名字。’莉莉丝讲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发现我似乎并不感兴趣，一边摩挲着光滑的刀面，一边撅着嘴走开了。”

贝西卜再次沉默，他迟疑了一下，缓步走向缇雅。

“关于莉莉丝的历史故事，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他停在她面前，再次望向夜空，沉吟道：“月圆之夜，红眸显现……我终于可以相信这个故事了。”

缇雅望着贝西卜修长的脖颈，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在他漫长的讲述中，她的心亦是时浮时沉。

缇雅万万没想到，夜之魔女最初也是一个平凡的人类。但无论作为流浪少女、安娜的宠物还是堕入黑暗的恶魔，莉莉丝就是莉莉丝。命运把她推向何处，她就去往何处，用最大的努力获取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

可是……

她终究是再一次，反叛了命运。历经漫长寂寥的岁月，当莉莉丝看到路西菲尔光辉的容颜时，她蓦然忘却了最初反叛神明时，所承接的无解诅咒。无情的路西菲尔将莉莉丝推向萨麦尔，她接受了，却最终选择逃离。渐渐地，起初的怨恨在人界平静的隐居生活中逐渐消散。然而，怨恨，真的消散了么？

缇雅闭上眼睛，一滴苦涩又辛辣的液体划过脸庞，向下坠落。她垂首凝视，青草尖上的一抹腥红在微风中颤抖，分外招摇。

“原来……”缇雅轻声自语，抬头望向贝西卜，眼眸依然鲜红如血。她露出一丝笑容，从腰间拔出短刀，双手上下交错，温柔地将它握在胸前，悠然踱步，轻盈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

“一切奥秘就藏在诅咒里的那句话——‘月圆之夜，红眸显现，唯有暗黑之血溶于反叛之躯，方可将罪孽祭奠’。莉莉丝承接月神诅咒时，尚为人类。她被狄安娜定论为‘反叛之躯’、红眸象征着‘罪孽’，‘暗黑之血’的本质就是‘杀戮’。因此，唯有以‘反叛之躯’从杀戮中获得‘暗黑之血’，才能得到解脱。本质上，月神是想让莉莉丝通过这种无法控制的释放，沉入永远无法被自己和他人饶恕的罪孽轮回中。

然而，莉莉丝被带入地狱后，从人类、准确地说，是从月圆之夜半魔半人的状态彻底转变为恶魔。莉莉丝作为恶魔的眼睛变成了非常独特的白色。那样纯洁又清冷的洁白与诅咒里的血红形成强烈反差。想必，这就是当她本身既为‘暗黑之血’、当她深度认可这样的命运时，‘反叛之躯’与‘暗黑之血’相融，诅咒被强烈抑制的后果。

至于这柄短刀，这是月神的遗物，处于休眠状态的狩猎之弓。当初,莉莉丝用它杀了狄安娜，这柄短刀就是触发诅咒的介质。莉莉丝肉体消亡前，将她的血液心脏存入我体，以月神遗物为介质封印了黑暗力量。

我第一次用短刀划伤自己，唤醒了莉莉丝在我体内沉睡的意识，她用意识控制着恶魔之力；第二次，我将短刀刺入心脏，彻底解放了莉莉丝的血液力量，驱散了她的意识。

而今，一个伤口、一个无法消退的印痕，让诅咒在圆月下回归。不，即使没有这个伤口，这个月圆之夜，红眸仍将再现。莉莉丝的‘反叛之躯’已消亡，而她的‘暗黑之血’彻底觉醒……”

缇雅的声音渐弱，到最后几乎呢喃自语。她停在人群中间，若有所思地望向夜空，又认真环视静立周围的堕天使。

“唯有暗黑之血溶于反叛之躯，方可祭奠罪孽……反叛之躯……”缇雅低声呢喃着，将冰凉的刀面紧贴胸口，目光在众人脸上反复跳跃。

“我明白了，莉莉丝。”缇雅说着，叹息着垂下眼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