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彻底苏醒，我俯身下沉，借助暗夜的星辰，焚毁幽秘之界的露水。一个顷刻间的忧郁，唤起旷野的魔咒。

——《瑞米尔手记》

缇雅趴在地上，伸手向前，抓住了一个温暖的物体。那是他的脚踝，没错，是他的脚踝。

缇雅沉在完全的黑暗中，她知道，这是他的幻境。

“你是谁？”她用力撑起身体，艰难发声。

“一个流浪的诗人。”他的声音很好听，仿若夜曲中的和弦。

“说谎。”缇雅垂下头，闻着大地泥土的芬芳，语气坚定。流浪诗人怎么能制造如此高深莫测的幻境？但她的确无法分辨他是什么，他的气息，不，准确地说，他根本没有气息。

缇雅松开手，忍着疼痛翻过身，目光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中游移。

“你的选择是什么？”他的声音近在耳边，缇雅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夜空的星辰，还有星辰下，他的容颜。

缇雅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她想起艾米莉的话语，想了一会儿，便不由地复述出来。

“我从未在天界见过他。他披着黑色微曲的长发，柔顺而没有丝毫凌乱，蓝色的眼眸像宝石一般闪亮。他身上没有我所熟悉的天使气息，但在天界，除了天使还能有谁呢。他为我打开囚笼，将我带到天界的出口。我试图问他的名号，他却只是笑而不语……”

缇雅说累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垂下眼帘。

“你救了艾米丽，你曾出现在我的意识里，引导那些天使契约者的力量归顺于我……你是谁？”缇雅依然不舍不弃地追问。

“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会知道我的名字。”他幽声轻语，单膝及地，黑色微曲的长发落在她的脖颈上。

缇雅望着他柔静而令人向往的脸庞，渐渐地觉察不到身体的疼痛。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脖颈处他的发丝。

“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他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选择……”缇雅有些迷糊。她感应不到他的气息，自然无法读出他的思想。

“如果你愿意，可以留着它们，天使契约者的力量。我可以帮助你，彻底融合它们。”他说着，将温热的掌心搭在她额头上，让缇雅感到有些意外。

“你到底是谁？”缇雅下意识脱口而出，旋即又笑着摇摇头。“好吧，那我们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浅笑问道。

“不会太久。”他亦露出清浅笑容，缇雅几乎要融化在其中。

“拿走吧。”缇雅轻声叹息。“它们不属于我，我承受的，已经太多了……其实……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除了这具身体和尚未失去理智的意识……力量改变了我，不，是和莉莉丝的相遇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原本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一个小国的公主……”

缇雅呢喃着，几滴咸咸的液体流入舌尖。泪水，她已经多久都没有流泪了，自从失去心脏，她似乎已经忘记泪水的味道，为什么，她会在他的幻境中再次流泪……

他修长的手从她的额头向下移动，掠过她的脸庞、脖颈，落于她的心口。

“现在，我要将引导它们离开你的身体。”他轻声说。

“等等。”缇雅握住他的手腕。“它们离开之后，会去哪里？贝西卜回来了么？通行证——”

“嘘。”他将手指竖到唇边，做了一个禁言的指示。缇雅的疑惑瞬间凝固在嗓子里，微微张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不用担心，你不会感到任何疼痛。”他说完，微笑垂眸，掌心散发出纯白的光芒，缓缓将她笼罩。

“纯白……”缇雅呢喃着，露出惊喜的神情。与她恶魔能量源相同的色彩，她想起那条洁白的裙子，想起她掌心散出的冥煜之光，想起莉莉丝洁净的眼眸。纯白的光芒将缇雅淹没，没有一丝痛楚，她感受到的，只是安宁与平静。

“你是谁……”她呢喃着，缓缓闭上眼睛。

似乎过了很久，缇雅感到有人再摇动自己的身体，并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她匀速而有节奏地抬起眼帘，忽略那些晃动在视线里的模糊人影，望向暗青色的天空。

“已经黄昏了么……”她低声自语，目光逐渐移到围绕在身边的两位堕天使脸上。

“哦，上帝，你还活着！刚才你都没有呼吸了，我们都准备把你埋了！”阿斯蒙德表情夸张地说着，上下打量她。

“没有呼吸？你是说我刚才一直在这里？”缇雅迅速坐起来，差点撞上阿斯蒙德的鼻尖。

“你还想去哪儿？”阿斯蒙德撇撇嘴说：“大喊一声‘上帝，混蛋’之后就僵硬地躺在地上，没了气息，无论我们怎么呼唤摇晃你，都像个冰雕一样，我的胳膊都快累断了。”

“不是说准备把我埋了吗？”缇雅浅笑道。

“要是真把你这么埋了，估计我和阿斯塔罗都活不长了。”阿斯蒙德感慨着，站起来眺望大陆之西，自言自语：“贝西卜怎么还不回来……”突然间，他又蹲下握住缇雅的肩膀，不无担忧地问：“你还能坚持吗？”

“已经结束了。”她轻语，手掌攀上心口，若有所思的笑着摇摇头。刚才的一切，全部是在她的意识中进行，而并非他的幻境。

能够进入她的意识，并在其中轻松调动她身体里天使契约者力量，究竟什么人才能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说起来，那些契约者的力量现在在哪里？

的确，它们已经离开她的身体，但贝西卜尚未带着通行证归来，契约者的力量又如何回到艾茵莫卡悬山？但或许，它们已经被神秘的黑发天使带走……

“缇雅？”阿斯蒙德在她直勾勾的目光前挥手。“什么是‘已经结束了’？”

“它们已经离开我的身体。”缇雅按着他的肩膀站起来，缓步走到封印边缘。

不知赤焰族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维兰是否成功说服大家遵从他的安排，接受残酷的命运。封印阻隔了缇雅的感应能力，她无法得知精灵们目前的状况，只能希求一切顺利。

恢复了精神和体能，缇雅不得不静心思考一些至关重要的严峻问题。先不想这个让她万分困惑的神秘黑发天使，暂时把思绪调回不久前，她在路利欧特悬山与彼列的对话。

拥有智慧的“妖魔之王”早已臣服于玛尔斯，它为战神的诅咒苏醒，而它的死亡则是诅咒的开始，一切动荡的序幕。卡斯诺尔大陆将迎接纷飞战火的洗礼，她所爱的人将沉入动荡浩劫，这场浩劫，会是萨麦尔的发动的战争吗？

现在想来，大陆仅存的敌人就是萨麦尔和他的战士，他亦已向维兰正式宣战……然而，缇雅又怎能忘记玛尔斯诅咒的内容和萨麦尔对它的解读。

“一切源起于你，亦将终结于你。玛尔斯的诅咒并非无解，成为反叛之躯，成为战争的主导者，便可让卡斯诺尔大陆重获安宁。”

记忆中萨麦尔的声音萦绕在缇雅耳边，她吸了口冷气，痛苦地闭上眼睛。在意识深处，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接受……不，她不能就这样接受，现在情势尚未清晰，她还有机会反抗，即使是神明的诅咒，也并非只有一种破解的办法！

缇雅再一次坚定地鼓励自己，她抬起眼帘，望向大陆之西。贝西卜的气息渐近，她能感受到其中的急切，他已成功拿到“通行证”。

“萨麦尔让我带来他的问候。”贝西卜在她面前站定，微促的呼吸里还掺杂着神明领地的芬芳。“你看上去，很不错。”他打量着缇雅说。

缇雅颔首微笑，修长的指尖伸向他手中的水晶石。

“不要忘记我的请求。”贝西卜握紧水晶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我会向元素精灵王求助，毕竟，他们更擅长这样的大工程。可否与我同往？”缇雅浅笑低语，指尖搭在他禁闭的指缝间。

贝西卜缓缓松了手指，将水晶石交给缇雅，沉声回应：“好。”

缇雅拿起水晶石，刚要放在封印光墙上又落回手。

“你还有一个选择。”她轻声说。“我可以用通行证开启艾尔韦斯荒原的封印，送你们离开。”

“这是仅有的机会。不久之后，通行证将物归原主。”缇雅转过身，补充道。

贝西卜犹豫片刻，坚定地摇摇头。

“阿斯塔罗，阿斯蒙德？”缇雅将目光转向贝西卜的两位同伴：“你们是否还要继续追随鬼王？”

“我留下来，是为了伊莎，你们知道——”贝西卜欲言又止，自嘲地笑了笑，仿若自言自语地吐出一句简短的话：“我的理想。”

阿斯塔罗和阿斯蒙德彼此对望一样，心照不宣，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永远追随您。”

“我还没得到我想要的女人呢！”阿斯蒙德有意抬高声音，目光里洋溢着希望和憧憬。

“虽然我不稀罕什么精灵大陆，但也不能一个人回去，奉陪到底！”阿斯塔罗底气十足，嗓门依然高亢嘹亮。

“那我就带各位去参观一下美丽的艾茵莫卡悬山吧。”缇雅微笑道，将水晶石放在淡金色的封印光墙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