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白昼在零碎的昏暗中织成，一个选择就是一个世界。我醒来，这个世界，我承认，不是一个幻梦。我早已爱上它的残酷。

——《千夜叹息》

从光明到昏暗，缇雅的视线只需几秒便可适应。但她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即使已身处她所熟悉的契约之殿，缇雅的呼吸依然起伏不定，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她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米凯尔一脸严肃地站在她面前，不怒自威。缇雅也不想输了气势，她盯着他浅苍蓝的眼眸，挺直脊背，扬起下巴，不卑不亢。

“天使长米凯尔参与的苍穹密令代表神谕，你要如何让我相信，这是你的阴谋，还是神谕真得可以为我的选择而改变。毕竟，你已经欺骗，不，准确地说，是你已经利用过我一次了。”缇雅率先出声，试图掌握话语的主导权。

“因为你拥有除你之外任何人都无法使用的狩猎之弓——这个答案，满意吗？”米凯尔果断回应，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过身，斜睨着她，神情里少了几分张扬与高傲。

他没有说谎。缇雅想。这是事实。狩猎之弓觉醒了，它即可弑神，亦能突破任何封印，而且拜莉莉丝所赐，此绝世珍宝，除缇雅.圣.里格之外，无人能用。

自从弑杀战神玛尔斯之后，缇雅鲜少关注狩猎之弓，似乎感觉它已完成使命。她忘记了，天界还有一位日夜担忧的光明神。当然，缇雅无法冲到天界去威胁主神的生命，但如今，她可以实现瑞米尔的愿望，让主神永远无法重获他渴望已久的“完整”。

因此，主神的意志经由米凯尔，向缇雅伸出寻求合作的手。缇雅接受了，她似乎没有选择。缇雅知道，比起瑞米尔的愿望，她更在意梵卓，更在意卡斯诺尔大陆的安危。

“走到这里，你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接受邀请，就意味着必须尽力完成苍穹密令。”米凯尔语气冰冷，态度强硬，似乎不打算与缇雅谈“合作”的条件。

“尽力完成？很抱歉，我对此的理解是——主神更改密令，用我可以接受的条件让我置身事外，不去用狩猎之弓帮助瑞米尔完成他的心愿。”缇雅不甘示弱，既然她掌握着连神明都惧怕的利器，绝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

米凯尔盯着一脸严肃的缇雅，冷笑道：“你可以用狩猎之弓让愚蠢的瑞米尔获得永久安息，去吧，去实现吧。如果你愿意看到，并接受这样做的后果。”

“你打算怎么做？不，是主神打算怎么做？我不是精灵，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无权伤害元素精灵王和卡斯诺尔大陆！”缇雅义正言辞，丝毫不肯退让。

米凯尔垂下眼帘，微皱眉头。缇雅注视着他，蓦然发觉他的表情很丰富。从初见到重逢，米凯尔的神态、言行、举止都比她印象中的天使要生动许多，似乎能感受到各种细腻复杂的情感。

“缇雅。”米凯尔深沉的声音突然响起，缇雅还未有所反应，她纤细的脖颈就被米凯尔温暖的手掌握住。

“我知道你喜欢这样，当然，你更希望此刻的我是萨麦尔。”米凯尔凑近她的脸庞，清冷的气息散发着威严与力量。“让我告诉你这次苍穹密令失败的后果吧。你会死，与你生命相连的萨麦尔会死，亚纳尔会死，元素精灵王会死，整个精灵族将彻底灭亡——不要认为拥有一些混乱无章的力量、拥有狩猎之弓就可以威胁我，威胁光明之神！”

“为什么……”缇雅摇头呢喃，她并不相信米凯尔是认真说出那些话。“你怎么可以毁灭精灵族——”

“一定要我来证实么？”米凯尔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缇雅猛然抬头，看见座位上逐渐显现的火之精灵王沙拉曼德。米凯尔如闪电般移至沙拉曼德身旁，瞬间将圣剑刺入他胸膛。

沙拉曼德努力微笑着，尽量掩饰自己的痛苦。天使圣剑虽然无法毁灭元素精灵王，但可以伤到他们。

元素精灵王身上每出现一个伤口，就会流失一部分元素能量，大陆的平衡将发生倾斜，每一位体内拥有该元素的精灵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疼痛、疾病，甚至死亡。而已此元素为基础的魔法也会受到影响，能量渐弱，或者消失。

缇雅从精灵族的书上读到过。她知道米凯尔在沙拉曼德身上造成的伤口意味着什么。她万万没想到，米凯尔真的将利刃刺进火之精灵王的身体。他违背了承诺，在没有任何精灵干预苍穹密令的时候，就伤害了元素精灵王。但或许，他的承诺、神明的承诺，不过是一个阴谋，一个谎言，一个随口而出的玩笑。

这就是世人崇敬的光明神、世人信仰的上帝么？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利用一切，损害一切。究竟，谁才是恶魔……

缇雅抬手向米凯尔打出一个冥煜。巨大的愤怒激发了她的战斗本能，她不想破坏精致的契约之殿，但此刻，她只想杀死米凯尔。

该如何形容这场战斗呢？缇雅只想说，她从未和任何人打的如此认真，不顾死活、忘却一切、拼劲全力。

虽然契约之殿比一般的建筑结实许多，但在米凯尔和缇雅几回合交战之后，亦遭损坏，墙壁、地面、天花板都变得残破零乱。

缇雅本以为自己输定了。然而，当她满身血污地爬到平躺在地板、同样挂了不少彩的米凯尔身上时，她难以置信地笑了。

天使不是感受不到疼痛和疲惫吗，为什么米凯尔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不肯起来？

缇雅握住狩猎之弓，将利刃刺入他肩膀。米凯尔蓦然皱眉，头轻轻偏向一侧。缇雅吸了口气，手指颤抖地拔出短刀。

“你有痛觉？”她按住他的肩膀，支起自己的上身。

米凯尔斜睨着她，沉默地点点头，露出淡然的微笑。

缇雅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刚才的激战，两人都遭受重创。缇雅的自愈能力虽已十分微弱，但有黑暗魔法的支撑，她还可以为自己疗伤。

然而，天使既不会魔法，亦没有自愈能力，他们要靠什么方式复原？米凯尔的伤口依然在汩汩流血，他苍白的脸仿佛冰雪雕像。

“你会流血而死……”缇雅声音轻灵，语气里有几分不确定的情感。

“那你就看着我死吧。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么？天使长米凯尔一死，天下太平。光明神畏惧你的狩猎之弓，永远不会再找你麻烦。”他神情坦然，微笑低语。

“那我再多刺你几刀，割下你的头颅，挖出你的心脏，让你快点死，不必继续忍受流血的痛苦。”缇雅骑在米凯尔腰间，立直上身，双手握住刀柄，将刀尖对准他的胸膛。她的话语冰冷无情，但她知道，自己并不会真的这么做。

米凯尔垂眸浅笑，握住她沾染血渍的双手。白光绽放，转瞬间，缇雅再次沉入一个新的意识世界。

“你想给我看什么，米凯尔？”缇雅呢喃自语，行走在天蓝色的地面上。

万籁俱寂，四周空无一人。缇雅继续漫步，直到看见两个不算陌生的身影。是光明神和瑞米尔。两人相对而立，双手交握，闭目凝神。

淡金色的光芒自两人相合的掌心中绽放，似乎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转瞬间，新的生命在光芒里诞生。任何被带入意识世界的人，对时间流动的感受都是混乱的。

因此，缇雅无法判断，光明神和瑞米尔将两位长着洁白羽翼的天使制造出来，到底用了多长时间。

“为他们分别取个名字吧，我的兄弟，瑞米尔。”光明神说。

“红发的孩子名为米凯尔，黑发的孩子，就称他，路西菲尔。”瑞米尔轻声回答。

“米凯尔和路西菲尔，很好。”光明神称赞道。“他们将成为相亲相爱的兄弟，永不分离，就像我和你。”

时空突然晃动，缇雅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身处另一个场景。

地面依然是玲珑剔透的蓝，四周却不再是一望无际的空旷，而是多了一些华美而精致的建筑。有飘散着奇异芬芳的花园，有喷泉，还有象牙色的柱子和金碧辉煌的宫殿。

米凯尔和路西菲尔在花园里比试剑术，而立柱掩映的另一侧，瑞米尔和光明神正在低声争吵。

米凯尔把路西菲尔打败后，趁着他躺在庭院里休息的时候，溜到距离光明神不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偷听两人的谈话。

“你必须离开。”光明神语气严肃，不容抗拒。“浩大的工程即将开始，瑞米尔，你一定要降临大地，为人类的诞生做充足的准备。”

“那么，天使怎么办？”瑞米尔情绪激动地握住光明神的双手。“你知道，只有我们合力，才能创造出像米凯尔和路西菲尔这样可爱的孩子——”

“但他们却是脆弱的！”光明神打断他的声音，用力抽出手。“只有我独自创造出的天使，才足够强大，可以让天界成为世界之主！”

“强大？没有感情、没有痛觉就是你认为的强大么？而我，就是你想舍弃的脆弱？”瑞米尔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世界，要有差别与等级之分。不然，谁来做统治者？”光明神抬起手，轻抚瑞米尔的脸颊。“我爱你，瑞米尔。你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兄弟，离开你，我痛不欲生。但为了建立世界的秩序，我们必须分开。但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等一切完成之后，我们会再次重逢。”

瑞米尔黯然垂泪，他握住光明神的手，轻声问：“那米凯尔和路西菲尔呢？当新的天使诞生，他们会发现自己的不同。你要如何解释？”

“如实讲述。他们会理解。”光明神回应道。

“你还会向现在这样爱他们吗？他们的‘脆弱’或许会让你生气。”瑞米尔目光里不无担忧。

“我会永远爱他们，米凯尔和路西菲尔将成为天界地位最高的天使长，陪伴我左右。我向你保证。”光明神说完，在瑞米尔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再见，我最亲爱的兄弟，瑞米尔。”

“再见，我的挚爱，永恒的光明神。”

炫目的白光再次充盈着缇雅的视线，越来越强，越来越弱，这一次从意识世界的返程之旅有些颠簸，意识和现实反复叠加，不同的人影交替闪现。

缇雅始终努力在眩晕中睁大眼睛，当看到米凯尔沾着几丝血迹的苍白脸庞时，果断扔掉手中的刀，身体前倾，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肩膀。

“我回来了。”她俯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