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末之夜的触感立刻有了。她的声音、动作、气味所营造的质感。世博轴的高度将仰视变为平视。每一处展馆，都带着蓝丝绒一样的品质。丝绒的迟缓和阴影，那样厚厚的迟暮幽蓝。我就走在左边，杨雪就走在右边。

我说：“那个，考试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成败得失，都只在一时之间。”

她咬咬嘴唇，低下头：“已经不心痛了，但是还是有点不甘心。”

我端出老夫子的腔势：“其实进不进体制，干不干公务员，围城而已。没有一份工作是不需要付出辛苦的。有句老古话：干一行怨一行。还有句老古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说道这里，她停了一拍，抬起头挤出一丝微笑：“有个律师事务所录用我了，前两天来的offer。”

我睁圆眼，是大人哄孩子的夸张表情：“这不是很好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都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呀！”

“可是我爸爸说女孩子还是考公务员好，稳定。公务员还是我的第一志愿。”她认真点点头。

“这可真不一定。杨大律师，等你二十年后功成名就，面对摄像机回首往事，你会老着声音说：还好当初没考上公务员，不然哪有今天的叱咤风云、各种风光？同我一批毕业考上公务员的，都让体制包裹住了，还不知道混哪里呢！”

她扑哧一乐，红了脸摇摇头，表示我臆想的场面根本不会发生。

风紧起来，有些冷，我们肩并肩下了世博轴。人也一下子汪起来。

与杨雪初见是在地铁站，时间局促，空间狭小。而如今在世博园，时间充裕，空间广大。我们可以慢慢走，慢慢聊。我不再是那条张皇失措的单身狗。不断投来的目光告诉我，我身旁的女伴比任何人身边的都漂亮，比任何人都漂亮。

“偶遇”将两人的心彻底融化、迅速拉近。杨雪的话匣子开了，把我作为她世博情结的最佳谈手。

“今年春季，世博局到学校里来招志愿者，我报名了。”她说。

“哦，原来你也是小白菜呀！”

她笑着点点头：“我们之中大多数是大二大三的学妹。我这个准毕业生，是老白菜才对。”

“你不是说，那个时候你不是在面试就是在面试的路上吗？怎么有空干这个？”我言之凿凿，有板有眼。忽又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她说的，是她写在微博里的，是我窥探来的。这下彻底暴露了。说不定会让她觉得我是很有心计的人，甚至配得上“猥琐”两字。要是加个“应该”，使用臆测的语气就好了。果真是细节决定成败啊！

杨雪先是一愣，然后意味深长地冲我坏笑。我一脸尴尬，不敢看她，只臊红脸转向另一边。

她调皮地把这局面把玩够了，才说：“那会儿我们班考研的考研，考公的考公，确实都很忙。我也一样啊。不过我想才一个礼拜嘛，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世博园很大，我也单纯地想来看看。”

想来看看，恐怕是谦辞。她的眸子里洋溢出热忱的余温。热忱使她忘却了就业压力，疏忽了功名利禄。

“一开始进世博园挺兴奋的。好多奇形怪状的场馆，好多好多人。制服是世博局发的。看上去普普通通，但用料讲究，挡风的那种。穿一段时间还会发热。”

“而且颜色很跳，很吸引人。”我说。适才引路的“小白菜”已让我见识了这套上青下白的服装。亲切可人，没有比白菜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穿了以后特别扎眼，想问路的都过来了。”她说。

我心里说，你不穿那衣服其实也挺扎眼，挺吸引人的。

“那时候我们站在8号口附近。一直会有人过来问厕所在哪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前面天下一家右转就到了！’，一天要重复几百遍。”杨雪的笑意挂上嘴角，那笑十分饱满，好像是在梦里偷吃了奶油蛋糕。我在脑海里作镜头式的推想，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打扮最能凸显她天然去雕饰的神韵和气质。随后在画面上方蹦出三个字的注脚——风景线。

我挺不知趣地问：“你不觉得有点浪费时间吗？一个礼拜要是拿来看书、做习题或者准备面试啥的，说不定会有一个小飞跃哦。”

“浪费？呵呵，可能吧。不过有句话不是说，人生就该浪费在那些美好的事物上。”

“美好？你不觉得有点无聊吗？”我的不知趣又升一级。

“还行吧，人一多就觉得热闹了。有些不太知道的地方还要帮人家翻地图，其实也挺忙的。就是站久了腿有点酸。”她咬一下嘴唇。

我问：“没人来替你们吗？”

“我们是半天的班，下午就是J大的小白菜了。他们人比较多，也聪明，方向搞得倍儿清楚。清一色的男生，很绅士，通常会早到一刻钟。”

我心想J大的男生错得了吗，那是必须的。

“他们还有口号。是这样的哦：”杨雪停顿一下，悠出了评书的包袱感：“J大的男女比例是七比一，想要一比一的话，就来做颗小白菜吧！”

听似诙谐，实则荷尔蒙气息十足。明明是公共服务，却能渲染成相亲活动。干活儿的闲暇还能解决个人问题，我惊叹于学弟们的超凡智慧。

“你们中政的口号是什么？”我问，“不会是倒过来的一比七吧！”

杨雪瘪下嘴:“哪有！我们的口号是——中政小白菜，不菜还勤快！”

“哈哈哈哈哈哈……”我失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多响亮的口号！”

“是，是。不好意思哦。很响亮，还很勤快。”我把那笑憋在肚子里供五脏六腑娱乐。

“学校里贴了好大一张世博海报做宣传。我记得很清楚，是一座由低到高的山。一周七天的服务，第一天是孕育，第二天是成长，第三天是智慧，第四天是热情，第五天是坚持，第六天就是拼搏。第七天，爬到山顶了就是收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