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除了叶欢之外，还有宋平，以及各种杂七八拉的杂物，有一个个的盆，形状不一的木头料子等等。

不过周戴安没有去看他们，注意力全被那古怪的木头架子吸引住了。

那东西有三条腿，通体是个抽象的类圆柱形，下端距离地面有半人高，上端是个上宽下窄的木头盒子，中间一侧还伸出一根木棍来，木棍末端按了个把手，方便握持。而在木棍与架子连接处的上方，还有一张插进木头架子里的铁片。

“开始吧，倒水。”

叶欢一声令下，已经准备好了的宋平端着一盆鼻涕水和妖蛛丝液的混合液体从上方倒进了木头架子上方的盒子里。

倒完之后，宋平又拿起一个像打酱油的提子一样的东西，在勺里放进几块精选好的黑色石头、放进盒子里，还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看。没一会儿，他又把勺慢慢提起，先在盒子里撇干净液体后再拿出来，这时里面的黑石已经没了，只剩下一些渣滓。

宋平又放了几块黑石进勺里，再放进盒子里盛着的液体中，如此三遍后，他才停手，“好了。”

叶欢在木头架子旁蹲下，先将插进木头架子里的铁片往外抽出，然后握着那木棍把手，开始旋转起来，偶尔能听到轻微的嘎吱声。

手上在转木棍，叶欢的眼睛却是盯好了木头架子的下端，宋平也是如此，这让周戴安立刻明白下面是关键，立刻也盯好了。

在三人的注视下，随着叶欢的旋转，过了一阵工夫，木头架子的下端有东西流了下来。

那是无数细密的液丝，因为太细，数量又多，看着像一片雾。

刚出来的时候，它们还是液体，可等到距离地面只有一尺多的时候，它们变成固态的丝，最后这些细丝落入下方已摆好的盆中，平躺、卷曲、堆叠。

在屋外的阳光下，它们反射着晶莹的光泽，看着像蚕丝，却又比蚕丝更绚丽。

“成了！”

憋了半天气的宋平一声大叫，兴奋的脸都涨红了。

周戴安怔怔地看着眼前神奇的一幕，一动不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成功了。

从看到那只蜘蛛精到现在，这位叶知州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完成了前人几年都没完成的事。不，从有妖和丝绸的历史算起，这是几千年都没人做出过的事……

相比起他们来，叶欢要平静许多，只是继续地旋转着那木棍，看着那些液丝下来，变成细丝，像是在看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他并不是不兴奋，只不过他的兴奋都用在了前面的解密妖蛛丝过程中，但那些秘密被他一一破解之后，最后的这一切已是水到渠成。

“大郎你成功了，你真的把那些绳子变成了丝，你发财了！……”

在宋平的兴奋声中，叶欢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止是我，你也发财了。要不是你也没这东西，所以这东西要是赚钱了，我给你一成。”

叶欢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能做到现在这一步竟然还多亏了宋平：

当他把那些妖蛛丝都用鼻涕水溶解之后，又遇到了新的难题，那就是混合液体无法重新变成固体、或者说玻璃态。

这个问题让他想了很久，最终从蜘蛛身上得到了灵感。

蜘蛛丝是一种液态骨蛋白，一喷出来遇到空气，就会硬化成丝。妖蛛丝也是蜘蛛吐的丝，是否能套用这个原理呢？

而之所以混合液体暴露在空气中也没变化，他猜想可能是因为“混合”的原因。如果分离开来，只有妖蛛丝液，是有可能一遇空气就硬化成丝了，就像普通的蜘蛛丝那样。

思路有了进展，只是又产生了新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将鼻涕水和妖蛛丝液分离。

宋平解决的正是这个问题，而他解决的方法，是黑石，也就是宋平之前放进提子勺里的那种黑色石头。

黑石是这个世界非常常见的一种石头，穷苦人家常用来做一些罐子之类的小物件，具体做法就是弄一些鼻涕水来。黑石一碰到鼻涕水就会化为乌有，用这个特性，可以用鼻涕水把黑石做成各种形状。

想要消解黑石是需要消耗鼻涕水的，反过来也一样，消除鼻涕水也可以用黑石。鼻涕水没了，只剩下妖蛛丝液，也就到达了分离的目的。

其实叶欢记忆中也有黑石和鼻涕水的信息，只不过可能是因为这些记忆终究不是他经历的缘故，没那么如臂使指，这才没想到。

也是在宋平提供了这把钥匙后，叶欢成功将混合液体中的鼻涕水消耗了个干净，终于看到了他期待已久的妖蛛丝液与空气的接触面硬化成丝面的场景。

事情到了这里，剩下的对于叶欢来说就不是难题了。

只不过是多做了几轮实验，他就彻底摸清楚了妖蛛丝的三条性质：一，妖蛛丝可被鼻涕水溶解。二，妖蛛丝液、或者说粘流态妖蛛丝，比鼻涕水重。三，妖蛛丝液遇空气会硬化成故态、或者说玻璃态。

掌握了这三条性质，剩下的、也就是做出这样一个木头架子，对叶欢来说那就是手到擒来了，找了村里的木匠南宫良来折腾了半天就搞定了。

这其中，上宽下窄的木头盒子是利用了妖蛛丝液比鼻涕水重的性质，让妖蛛丝液一分离出来就主动沉积到下方；铁片先插进去，挡住盒子下方出口，等下层全是妖蛛丝液的时候拉开，流下来的就都是妖蛛丝液了；旋转的那玩意儿是个齿轮泵，这东西本质上就是两个啮合的齿轮，结构简单，起到推动液体定向流动、加压的作用；最下方的喷丝头就是一块平板戳了许多很细的孔，也是因为这些孔太细了，妖蛛丝液光靠自身重力无法通过，这才加了个齿轮泵……

“还有我的？”

听到叶欢要给自己一成，宋平张大了嘴，“我什么也没干啊。”

“你不是说了一句话吗？黑石那个，你的那句话就值。”

宋平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都能值钱，特别是他说的还是叶欢也知道的东西，他只是提醒了叶欢一声而已，最终他只能将其归结为叶欢对他够意思——他就知道，大郎发财了是不会忘了他的！

宋平咧嘴傻笑。

“还有周先生你。”

对宋平说完后，叶欢看向周戴安，“要不是周先生你，我也无法完成这些，所以这东西如果赚钱了，我也给你一成，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他看周戴安见识广、说话直、为人怪，修为虽自称不高，但很有些传说中隐士高人的风范，估计对方对钱不感兴趣，心里都做好了劝说的说辞。却不料周戴安半点也不跟他客气，直接一点头：“好。”

叶欢差点一个趔趄，啊这……

周戴安似乎看出他的错愕，微微一笑，“钱是个好东西，特别是方士，从来不会嫌钱少，这点叶知州可能不知。”

叶欢隐隐有所悟——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金钱修行流？

不过他很快也就撇下这念头，顺着周戴安的话说道：“钱确实是个好东西，不过想要把这东西变成源源不断的钱是离不开那个蜘蛛精的，还需要解开她身上的捆妖绳。我的想法是放了她，和她合作，不知道周先生怎么看？”

妖怪的事由司天监在负责，他想和那妖怪合作，司天监的想法也是很重要的，这也是他给周戴安一成利润的另一个原因。

就是不知道周戴安这个司天监方士对于妖怪的态度如何，愿不愿意为了钱接纳妖怪。

周戴安想了想，却说了另外的事：“叶知州可能不知道，不止方士爱钱，妖怪也爱钱。”

“哦？”叶欢还真不知道。

“妖怪的食量很大，往往是人的十倍以上，而且妖怪和我们人一样，吃饱穿暖之后，也会想要享乐。诗词书画、小曲关扑等等，都是妖怪们喜爱的娱乐活动，甚至他们在这方面的需求比我们人类更甚，而这些东西都是需要钱的，因此他们也爱钱。”

周戴安好为人师，这从他昨天在叶欢对那妖怪画饼的时候总是插嘴就能看出来了。现在轮到他自由发挥了，那更是滔滔不绝。

“那么，妖怪的钱哪里来呢？这就要说到妖怪的分类了。”

“世间妖怪，可分两类，一类是隐藏身份、混迹在人群中的，往往生活在黑暗中，通过盗窃、抢劫、勒索等行径获利，满足自己的各种需求，一般称之为入世派。”

“还有一类，不与人群接触，生活在野外，以捕猎为生，压抑自己其他方面的需求，一般称之为仁心派，那位蜘蛛精姑娘就是这种。可若是有从天而降的钱财，仁心派也会偷偷潜入人群，畅享美食娱乐。”

“无论是入世派还是仁心派，其实都爱钱，和人是一样的。”

叶欢和宋平听得津津有味，感觉长了见识。

“因此，叶知州想要和她合作的想法我觉得可行，而且那位姑娘心肠不错，叶知州你昨日的那番话，更是博取了她不少好感，合作的可能性很大。不过究竟如何，还是要去和她再谈谈看，毕竟这样的事还从来没有过先例。”

说到这，周戴安笑了起来，看着眼前的这位知州大人，甚是感慨。

和妖怪合作，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先例，但是那些人要不就是利用妖怪的能力去杀人，要不就是觊觎妖怪的美色，像这位叶知州这样让妖怪干活赚钱的，还真是几千年来头一遭，开了历史之先河。

叶欢心里也有了底。

虽然周戴安自始至终都没说他对妖怪是厌恶、还是愿意为了钱接受，但实际上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接受。

“行，那就去谈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