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之前之后

在临水市的地图上，闽山区是位置最靠南的区，从闽山区出发，车行七小时就到了临水的邻市——肃青市。肃青也是个大市，以轻工业闻名，肃青丝绸不只畅销国内，更是海外服装材料交流会上备受青睐的一员，而车祸发生的地点就是从闽山通往肃青的临肃211高速路中段位置。

闽山分局的刑警在上午十点找到龚克，他们又赶了三小时路程才到达事发地——视野还算辽阔但是有处转弯的临肃211公路。

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离事故区隔了好远就看得到交警立着的减速屏障。这种屏障是三角锥形，上面贴着荧光条，作用是在即便天黑情况下也能提醒过往车辆此处有情况，请减速慢行。

果然，没靠近中心事发区，闽山分局的警车就被一溜等待通行的私车堵个正着。盯着离他们最近的那辆奥迪车尾巴，负责开车的闽山分局刑侦科刑警小许有些沉不住气，他不耐烦地拿手指敲击方向盘。

“这条公路的交通承载量不小吧？”坐在后座的龚克突然开口。

“是的，这条路是直通肃青的重要公路，白天从这里通行的车辆数目不亚于我们闽山区本区的数字。”回答他的是和小许一同去接龚克的一位名叫佟喆的男警员。

“但晚上这个数字估计要打个大大的折扣，不然也不会人死了几个小时才被发现。

龚克的话让佟喆心里一惊，他回忆着，似乎来时的路上他们并没把法医们的初步医检报告跟龚老师说啊。

“龚老师你怎么知道的？”佟喆难掩惊异。

龚克手肘搭着窗沿，食指在下巴上来回摩挲，眼睛望着窗外，“很简单，我们来时车程就是三小时，你们从接到交警通报再到勘查现场保守算是在一小时左右，还要加上从这里去找我的三小时，这样看起来，死者被发现该是在凌晨三点，而车祸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晚十一点或之前……”

佟喆呆住了，因为连警方到目前都还没确定下来车祸的具体时间。

“因为雨。”龚克指指窗外，高高的公路地基下方不远处是广袤的土地，隐约看到有工厂的烟囱矗立，“屏东昨晚应该是下了雨。而下雨的具体时间从地表的湿润程度可以做点判断，巧的是，萧可人那辆车上有被雨淋湿的痕迹。”

终于赶到中心现场，进入前，龚克发现叶南笙正拿奇怪眼神看他，忙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在想我是不是该把你灭口掉，不然有你在，我的饭碗早晚是要保不住的。”叶南笙摆摆手，打趣道，“不过后来我一想，没饭碗也没事，反正有你养。”

龚克默然，她总有些奇怪的逻辑，但自己就是喜欢这样的她。

由于事故己经发生很久，所以留守现场的工作人员已经不多，除了几个带着专业仪器正做检查的痕检员外，再有就是交警大队负责疏导交通维持秩序的人了。

见到龚克到来，人群中正忙活的两

个人迎了过来，-个是闽山区交警支队队长林正，另外一个竟是熟人——卢珊。

“学长，我们又见面了。”几人握手之后，卢珊和龚克打招呼，就在上周，因为工作调动关系，卢珊从原本的昭阳分局调到闽山分局刑侦大队就任队长，才上任没多久就遇到了这个案子。

叶南笙也朝她眯眯笑：“是啊，我也想有的人怎么那么阴魂不散呢？”

这次还真是卢珊主张求助龚克的，可她求助的重点却不是龚克，而是叶南笙。

“叶医生，闽山分局的法医力量还很薄弱，再加上这个案子实在奇怪，所以想请你帮忙参与下案子。”

卢珊良好的态度一时让叶南笙很不适应，她啧了半天嘴，最后说了句：“先看看现场吧。”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对方态度一软，她就再刻薄不起来了。

现场倒是很简单，出事的车是辆保时捷黄色跑车，歪歪地停在路旁，车头由于撞上高速护栏的关系，已经严重变形，前车盖呈上三角形支在车头上，里面的发动机部件露出来一部分，呈黑色，有燃烧过的痕迹。

车尾部，几个工作人员正举着相机对着地面拍照，他们是在提取车祸前的车轨痕迹。在疑似交通事故的案件里，车轨痕迹是对案件定性相当重要的证据，根据车辆之前的行驶轨迹可以判断该车辆之前有无刹车之类。

避开取证带，叶南笙来到车头位置。看起来是起不小的车祸，不只车头严重变形，这辆跑车更直接撞开了护栏，小半个车头都探出了路基。

叶南笙戴着手套，拿着毛刷类的工具在已经空无一人的驾驶位上找了半天，只可惜一无所获。她钻出车来对卢珊说：“先去看看死者吧，估计尸检结束，林队这里也该有定论了。”

卢珊派人送叶南笙去尸体停放的闽山区殡仪馆，不过这次龚克并没随行。

闽山区殡仪馆的基础设施不错，有很专业的法医学解剖室，里面配备的上下通风让在大热天进行解剖的法医们轻松了不少。在三号解剖室的停尸床上，穿着密不透风解剖服的叶南笙终于见到了传说中那个死在车里的“无脸人”。那是个很年轻的女性，腰细腿长，皮肤很白，应该是个漂亮的女人。

陪同叶南笙一起完成尸检的是闽山分局法医科科员，他自我介绍说姓窦，同事都叫他黑豆，因为他人长得很黑。小伙子是个很上进的年轻人，可惜经验尚浅。

叶南笙边戴塑胶手套，边指指停尸床上的尸体，“蚕蜕皮也不过是这个程度。”

的确，先不说尸体身上的其他伤，单说那张脸，那绝对是叶南笙有生以来看到的最恐怖的，像被碾压机碾过一样，支离破碎的，血肉绽着鲜红色，死者右眼睑也被碾去一半，苍白色的结膜朝外翻露着。

房间的抽风机嗡嗡声似乎也被这死亡震慑，不再那么响，黑豆吞咽口水的声音很清晰。

叶南笙却不为所动，凑近观察着具体的伤痕，“右脸颧大肌破裂性损伤，口轮

匝肌切割性断裂，应该是被某种硬性钝物切割造成的……”

黑豆记录到此，抬起头对叶南笙解释说：“车上发现一个木制的金属饰物，上面沾了血，被我同事带回来化验了，从摆放位置和死者当时的位置看，可能是造成该伤的原因。”

叶南笙沉默了一下，在一切结果出来前，任何推测都是无根据的臆测。

“你注意到这具尸体脸上有什么特点吗？”她突然问道。

黑豆完全没有准备，也凑近看了一会儿，最终忍不住作呕地退回位置，然后摇头，“都撞成这样了，真看不出什么。”

“你哪个学校毕业的？我要是你老师，知道你工作了还这样，绝对拎着教鞭过来打你。”叶南笙指指尸体头部，“面部脂肪比正常人少了三分之二，虽然没有磨骨类的整形痕迹，但应该是吸过脂的。”

连脸都做过吸脂，死者的身份范围又缩小了很多。

“萧可人的DNA对比结果进展如何了？”

体表观察后，叶南笙问黑豆。这次他答得倒痛快：“来时才和DNA实验室联系过，萧可人家里的取样已经送到，估计上样已经结束，做样本扩展再到结果出来还要六小时左右。”

“好。”叶南笙长出口气：“在那之前，我们先找找其他线索吧。”

经过将近两小时的解剖，结论基本明确了。死者的死因来自头部重创后的脑死亡，叶南笙用开颅电锯切开死者头骨后发现大脑硬膜下方附着大片血肿，脑组织有大面积挫碎的迹象，而在死者身上，除一些撞击留下的瘀伤外，并无其他可疑伤痕。

她有些不死心，于是重新拿起手术刀，切开了死者腹部。

腹腔受伤不重，除了一些瘀青外，五脏很干净，在解剖到子宫时，黑豆突然叫了声：“叶医生，这名死者是怀孕的！”

正如黑豆所说，一个小小的胚胎正蜷缩在子宫角落里，已经死亡。

“送检DNA检测。”唏嘘之后，叶南笙让黑豆取出了胚胎。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三个人走了进来，是龚克以及随行的林正和卢珊。

卢珊问叶南笙：“怎么样，死因确认了吗？”

“车祸造成的脑死亡，死亡时间在晚十点至十一点。”

“这就对上了。”说话的是交警支队的林正，他拍了下手，“技术科的人已经确认，这起事故是因为刹车失灵造成的车辆失控，车印和视频录像都已经确认了，再加上法医方面的死因确认，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调查在案发之后，是什么人把女人的脸扒了。”

“不是之后哦。”叶南笙摇摇头，“通过伤痕结痂程度以及各种伤情表现看，这女人的脸并非车祸之后被扒掉的，更不可能是车祸造成的，而是早在车祸前几小时里，女人的脸，已经不在了……”

黑色夜幕下，天下着雨，一个没了脸的女人驱车在城郊高速上，只要想到这幕，在场的人都止不住打起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