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的日子一晃即到，万空山一身囚服被牢牢地锁在木囚笼中，被人拉着从街头开始示众。

往日脊背挺拔的憨厚汉子，今日衣衫褴褛，发须蓬乱，头发已拧在一起，脸上糊上了一层黑灰，手脚裸露的地方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从伤口流出的血液和泥灰凝成一团。

只有那双眼睛还澄透清明。

“土匪！”

“土匪！”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见了他便随手拿起身边最脏最臭的东西往他身上丢。

臭鸡蛋、烂菜叶……

围观的人越丢越兴奋，万空山本就又脏又黑的脸又被摔上了一层黏糊糊的污垢。

囚车咕噜噜地驶过，万家人混入了人群中，个个神色复杂。

张绣绞着衣角，看向万空山的目光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万空山像是感应到什么似地回头，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妻子。

单单一个对视，张绣便已红了眼眶，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似要过来。

万空山眉头一锁，眼中少见地涌起了坚定的寒意，冲妻子摇了摇头，随后又淹没在一片谩骂和烂菜叶中。

正当群众们丢得带劲时，一包着黑布头巾的女人突然冲破了人群，不由分说地拉住了驾驶囚车的官差。

“冤枉啊！”

女人大声哭喊起来，音调高昂，人声鼎沸的群众竟被她的声音盖过，不由得都安静下来。

顷刻间，本嘈杂拥挤的街道安静下来，只听得那女人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远处的墙角边，萧祁的侍卫将佩刀抱在怀里，倚着墙颇有兴趣地观察这番场景。

这妇人是他翻遍了土匪窝才找到的人证，乃是当年被还顶着土匪身份的万空山所救的人之一。

只不过万空山救助过的人太多，这个妇人记得他的恩情，他本人倒是不记得了。

“哪里来的刁妇？敢拦囚车！有冤情何不上衙门报案！”

驾驶囚车的官差呵斥起来。

那妇人还是抓着木囚笼不放，直住得指尖泛白，“冤枉啊！官差老爷！”

“快走快走！”

官差烦躁地伸脚去踢她，妇人非但不放手，还将木囚笼抱得更紧，哭得更加悲惨。

“官差老爷！不是民妇有冤啊！是万大哥有冤！”

她声嘶力竭，闻者无一不心生疑惑。

那妇人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索性无视官差的呵斥，抬腿就爬到了囚车上，顶替了一个官差的位置。

“哎！”官差被吓了一跳，“你给我下来！”

妇人不管不顾，登高之后似乎又给了她一种无与伦比的勇气，大风吹起，掀起了她的衣角，竟给人一种大义凛然的气息。

“父老乡亲们！万大哥是有冤情的啊！万大哥虽在土匪窝里长大，但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反倒古道热肠，不顾自己安危帮助大家，还救了很多落入土匪之手的老百姓，我就是万大哥救的人之一啊！”

妇人越说越激动，还撸起袖子，给众人展示自己的伤疤，“当年我上山采药，断了一条胳膊，失血过多被土匪抓住，就是万大哥救了我。如今有人说万大哥是恶徒，我是一百个不相信！若是我一个妇人受了冤屈倒也罢了，但是我不能看着我的救命恩人被这般对待！万大哥顶着土匪名声不假，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有苦衷！”

说着说着，妇人便潸然泪下，恳切悲痛的样子惹得一些心软的也跟着哭起来。

“万大哥！你到底有什么苦衷啊！说出来让乡亲们给你做主！”

一人突然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正处于激动中的人们立即被带了过去，纷纷跟着喊起来，一时间正义感又在群众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冷风吹来，将万空山的发丝刮得极乱，他无法去掀开，只得透过肮脏的发丝扫视眼前这群情绪激烈的群众。

发丝挡住了他的眼，人们看不清的他的神色。

但是张绣的眼神却结结实实地和他撞上，泪眼婆娑的眼和燃起希望的眼一对视，便又是一阵直入心头的疼痛。

迎上妻子饱含期望的目光，生性木讷不善言辞的万空山第一次在人群前揭露自己的伤疤。

“我确实有苦衷。”万空山发言，似含着银针开口一般，短短几个字装着快要溢出来的痛苦。

大伙也跟着安静下来，纷纷仰头看他。

第一次接受如此多的目光让憨厚的万空山有些无措，不过再开口时慌乱就被凄惨覆盖。

“我娘亲在怀我之时被土匪绑走做了压寨夫人，忍受万般屈辱才将我生下，教我读诗书、做善事、帮助人。后来娘亲重病去世，我守孝期尚未满，土匪们又被一网打尽，我虽有机会和爹团聚，但是却再也找不见娘亲的尸首了……”

讲到这里，不少年轻女子已跟着落泪，刚才还高声叫嚷着处死土匪的男人们也面露愧疚之色，纷纷低了头。

风吹干了万空山的眼，他像是得到了勇气一般，高声道：“没错，我是和土匪一起生活过，可我万某并未做任何亏心事，万某来世上三十有余，一直按照母亲教导我的那样做人，从未害过人，更不是什么土匪！”

“万大哥是无辜的！”

方才那妇人大喊着补充一句。

侍卫见时机成熟，也在远处跟着喊道：“万大哥是无辜的！县令放人！”

“没错！放人！”

“放人！”

大伙像是被点醒一般，纷纷跟着嚷嚷。

曹县令禁不住带了些笑意，强迫自己压下嘴角，故作无奈道：“县令本是父母官，本应顺应民意，既然万公子是被冤枉的，那就当街释放，来人，松绑！”

囚车上的官差愣神的功夫，身边的钥匙就被人抢了去，还未看清是谁，万空山就被解开了枷锁，剥去了囚衣。

“当家的！”

张绣满眼含泪，想上前抱住万空山，又无奈大庭广众之下，只得快速跑到他面前后赶紧停下，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才将手抚到他脸上，为他梳理杂乱不堪的发丝。

“你受苦了。”

张绣话未说完就落了泪，万空山连忙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媳妇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