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僖的灵柩，已经移入了殡宫，白天前来祭拜的人很多，到了深夜，人数寥寥，已经没有多少人。

郭晓义选择在这个时候前来，主要是与赵光义商议了太久，其中还要准备迁移事宜，又去了一趟太子府，叮嘱了王继恩一些事。

这么多事忙下来，根本没时间查案，直到深夜，才赶来殡宫吊唁。

这个时候，殡宫除了两个守宫的小太监，已经没有其他人。郭晓义摆了摆手，把两个小太监挥退了下去，从鬼丫头的篮子里，拿出一些酒菜，摆在了赵元僖的牌位上。

郭晓义叹道：“大兄，弟弟郭晓义来看你了。我知道大兄喜爱喝酒，今夜小弟哪里也不去，会在这里陪你一夜。希望你去了以后，保佑我能查清你的死因，不管是谁做的，我必会将凶手揪出来，绳之以法。”

一边说着话，一边回忆着与赵元僖的点点滴滴。

郭家村的对饮，赵元僖是第一个邀请他出山帮忙，并且在建立天机阁上，出了大力。天机阁之所以能建立的这么顺利，除了赵光义的支持，许多地方都有赵元僖的影子。

那个时候，赵元僖是当朝太子，也是开封府尹，诸多大臣想要对天机阁过问什么，都跳不过赵元僖这一关。在赵元僖的影响下，许多对天机阁这个私立机构，哪怕有再多的不满，都没人敢在朝廷上议论，这也减轻了赵光义和郭晓义的许多麻烦。

如今这位仁兄死了，赵光义年事已高，许多事情都身不由主，臣子们对天机阁的议论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朝廷之外多出了一个不受管理的机构，本就引得人非议，以前还有太子一力压下去，现在没有人压着了，自然会将这种疑虑说了出来。说的多了，赵光义也没有精力去解释什么，完全摆出了一副搁置不理的态度。

至少在新太子没有册立之前，没有人会帮助赵光义承担这些负面的声音，这也是他们要尽快选出新太子的原因。有些事情，唯有太子适合去做，皇帝并不适合做。

在众多皇子之中，能够接触到天机阁的人选，只有赵元俨和赵元侃。赵元俨年龄太小，就算郭晓义对赵元侃不满，也只能选他。郭晓义心里明白，只要自己和吕端同时提出人选，赵光义必定不会反对。

吕端毕竟是平常人，在鬼丫头的附近，躲在屏风后早就被感应了出来。只要不胡乱选人，郭晓义提出的人选，吕端不可能反对。而赵元侃暂时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迎合了赵光义洁身自好的脾性，只要在大的方面不出错，太子人选只能是他。

可郭晓义心里也明白，赵元侃这个人，看似老实平和，骨子里非常有自己的主见，绝对腹黑的一位人。所以在天机阁建立的前后，郭晓义都不让他接触，内部的许多隐秘都不会让他知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殡宫外走进来一人，正是赵元侃。

郭晓义笑道：“我正想到二哥，二哥就来了。小弟也能猜到，从宫里出来，先去了太子府，然后来到这里陪大哥，都被二哥看在眼里。你选择这个时机出现，也是怕陛下猜忌，但是与我在一起为大哥守灵，陛下更会高看你一眼。”

赵元侃先是恭敬地牌位上了三炷香，按照皇家礼仪拜了一番，随后坐在郭晓义的身边，拿起面前的一壶酒，往嘴里大灌了几口，道：“还是郭家村的佳酿，也只有在三弟这里，才能喝的到。”

郭晓义叹道：“佳酿虽在，但是大哥怎么也喝不到了。二哥啊，你做错了，大哥头晕的时候，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一声？拖延了这么久，案发现场被一再地破坏，大哥的死因成了谜团，弄得小慧没了主意。”

“如果你早点向天机阁透露一下消息，以小慧的医术，就算治不好大哥，也能拖到我归来。可惜你没有，我们知道了消息，已经是大哥死去三天之后。”

赵元侃叹道：“在这一点，我承认自己做错了。可当日在郭家村的时候，你只是疑惑，并不能确定，而我根本没往心里去。再加上刘娥的风波，襄王府只能选择闭门不出。”

“大哥已经死了，就算我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何必要把三弟牵连进来呢？我不是一个好弟弟，大哥生前得病的时候，我没有陪在身边，死后却不敢出来送他最后一程，我这颗心真的好痛。”

郭晓义苦笑道：“你不出门，我可以原谅你，可你为什么要阻拦小慧登门拜访？”

赵元侃言道：“那不是我的主意，而是我家夫人选择不见，她是郭家人，她不见自己的族人，我能有什么话可说？”

郭晓义恨声道：“二哥，你是一家之主，就算外族之人来相见，要不要见也是你这个家主拿主意，怎么能听信一介妇人之言？以郭氏那点微末道行，岂能看出谁是谁非？”

“就算在我家里，郭慧做什么事，都是在我指定的范围内行事，绝不会跳出我的意见之外去做事。这就是一家之主的权威，如果二哥连后宅的权威都树立不起来，以后还怎么做上我大宋的皇帝？”

赵元侃苦笑道：“闭门不出的我，哪敢有其他的奢想。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弟妹要诅咒郭氏，她的子嗣，也是我的孩子，这么做有点不地道。”

郭晓义翻了个白眼，道：“小慧也是风水术大家，郭氏的画像她也见过，本可以不说，可她连府门都进不去，甚至还受张耆那个小人讥讽，自然要给郭氏一个教训。”

“其实这些也没有，以二哥的身份，身边不缺女子侍寝，还怕其他女子生不出孩子吗？”

赵元侃无奈地言道：“可郭氏是我最疼爱的妃子，除了她，唯有刘娥。而刘娥身体有疾，也不可能为我诞下孩子。除了她们，就算其他女子诞下孩儿，那都是庶出。”

郭晓义言道：“庶出总比没有孩子要好，在陛下眼里，那位嫡长子赵元佐，还不是被关押在禁宫。大哥和二哥你，也都算是庶出，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因为小慧说出了什么得罪二哥的话，我也不会向你道歉，因为她说的话，也代表了我的意思。一个内宅女眷，管好内宅就够，居然左右二哥的意见，自当要给她点惩罚。”

“我不会因为此事而迁怒于二哥，因为大哥已经死了，我总要替二哥的前程想一想。”

“我知道二哥为什么此时来这里，不就是想问问我跟陛下说了些什么吗？我只说了三件事，一是把天机阁前往长安，那里毕竟是你我两家的祖宅；二是继续查大哥死亡的原因；三是向他老人家推荐太子人选。”

“陛下年事已高，太子之位，不能悬而不决，应该尽早立出来。我的人选，就是二哥，我对陛下说，在所有皇子之中，只有二哥赵元侃堪当大任。陛下虽然没有当场点头，但我推算的出来，也就在我离开开封城，很快就会册立二哥为我大宋新的太子。”

赵元侃一怔，惊讶道：“三弟，大哥之死，我对你隐瞒了，为何你还要推荐我当太子？”

郭晓义叹道：“亲疏有别，就算二哥做了再恼我厌的事情，可你依然是我的二哥。亲兄弟没有隔夜仇，我已经失去了大哥，就不想再与二哥起什么纷争。除了你，我不会再推荐其他皇子给陛下。”

赵元侃纠愁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觊觎太子之位，这个心思一点也没有。现在三弟让我当太子，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郭晓义言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二哥就要做好准备，按照我的推测，这几天吕端丞相就会去襄王府，并且会有大量的臣子去拜访。其中有些人会成为二哥的太傅，二哥只记住一个字，一个‘孝’字。”

“陛下年纪大了，最怕的是儿子们自相残杀，你要在各个方面，表现出孝道。一旦册立你为太子，你要经常入宫拜访各个妃子，哪怕有些人是不平日不待见之人，也要做到为人子女的孝道。只要做的多了，陛下就不会另做他想。”

“那些来当你老师的人，不要管他们的人品为何，你都要充满了孝敬之心，一切都以晚辈礼去对待，绝对不能胡乱惹他们反感。那些人之中，绝大部分都是陛下的眼睛，要把他们当成面对陛下的样子。”

“在这段期间，更要表现出孝仁之态。礼贤下士，不要厌恶人家官职小，什么样的人都要用。只有这样，你才能尽快接手开封府衙的事宜，大哥遗留下来的人，才会忠心地听命于你。”

“这些事情，我相信二哥都能做到，唯有做到这些，才能学会帝王心术，才能施展帝王般的抱负，陛下才会放心。”

“先不要做，而是先要学，直到陛下归去，你才能去做。欲速则不达，宜缓不宜急，只要把握好这个度，大事皆可定。”

赵元侃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这一夜郭晓义说的很多，让他做太子，并且准备好上位，成为皇帝。

这些事情，让赵元侃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恍恍惚惚地回到府邸。郭氏已经睡下，刘娥伺候着赵元侃就寝，他哪里有心思睡觉。

拉住刘娥，问道：“娥儿，你觉得我有太子之相吗？”

刘娥奇怪地问道：“王爷，你怎么了？怎么出去一夜，回来就说此等话？姐姐嘱咐过我们，家里谨守门户，两耳不闻窗外事，最忌讳胡乱猜疑，免得落到了陛下的耳中，给王爷惹来麻烦。”

“陛下要选什么人当太子，我襄王府可不能随意地猜测，更不要轻易地说出口。王爷平时也是这么做了，对那个位置一点奢想都没有，怎么今夜说出这样的话。先太子刚离去，王爷在时候，可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赵元侃言道：“我自然不会对外人说，平时也没有想，可今夜三弟郭晓义，却当面告诉我，他向父王推荐了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近几日就会有许多老臣过府探询，查看我的态度。”

刘娥一把抱住赵元侃，紧张地言道：“王爷谨记，无论来了什么人，千万不要说自己是太子。哪怕陛下旨意下达，册封你为太子，人前人后都要恭敬地以晚辈礼对待。”

“郭兄弟是郭氏族长，代表是郭家的声音，他的意见，陛下肯定会听。以郭赵两家的关系，就算陛下不想立你，也会有旨意下达，册封你为太子。这不但不是福，很可能是祸，因为到时候陛下肯定会暗地里观察。”

“我们身边的人，都会受到陛下的监视，哪怕说错一句话，都会影响到王爷的前程。不立王爷为太子也就罢了，一旦真的册封，我们襄王府将再也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想想那位被废的赵元侃，被关押在禁宫，下场何等的可怕。”

赵元侃眼神犀利地言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要为此做准备，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三弟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为了维系彼此感情，二是为了天机阁。”

“换了任何一位皇弟上位，都不会承认天机阁的地位，他也是被逼无奈，只能把我拉出来。从今往后，兄弟同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都没有退路，这才对我说了这么做，生怕我走错一步而不自知。”

“唯有我当了太子，继承了皇位，天机阁才能安然地发展。而天机阁的建立，原本就是大哥、三弟和我的设想，我虽然对天机阁接触的少，但是那里是做什么的，我比其他皇子都要清楚。”

刘娥也言道：“娥儿也是从天机阁出来的，如果天机阁被罢黜，大宋没有这个机构，那么我的出身，也会成为问题。我的以前，早就令陛下不喜，于公于私，王爷也要确立天机阁的地位。”

赵元侃道：“没错，这个立场，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只要把天机阁捧的越高，在父王那里，我的地位才能越巩固。”

夫妻两人，都是聪明的主，一夜都没睡，畅谈着成为了太子之后，到底怎么做事才合适。

既然郭晓义敢说那样的话，那么太子之位，迟早会落到襄王府头上。躲不过，那就正面迎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