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想到，大宋关押皇室重犯，囚禁于宗人府隔壁的禁宫，居然会那么的富丽堂皇。

这哪里是禁宫，分明就是闲散王爷居住的逍遥宫。而这里的人，都不忌讳这个叫法，甚至当着你的面，承认这里就是逍遥宫。

逍遥宫正殿，大理石地板，整个地面光滑洁净，进来的人都需脱去靴子，光着脚丫子才能进去。客随主便，郭晓义也不介意，让鬼丫头和郭柔也脱去靴子，三人赤足走了进来。

郭晓义坐下，鬼丫头和郭柔站其后，主人还未到，他却在郭柔的伺候下，自饮自乐。好似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逍遥享受的，完全一副纨绔子弟的作态。

看着逍遥宫的奢华装饰，郭晓义心底喃喃暗笑，既然你赵元佐想要装，那我郭晓义也陪着你一起装，看看到底谁的养气功夫更好。装疯卖傻，谁不会？郭晓义不但会，而且比赵元佐更要精通。

从小到大，一个人住在郭家村，天天跟郭奶奶打的讥讽，这一套玩的比谁都纯熟。自己身家清白，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之事，而你赵元佐不但自己有黑点，连身边的妻妾也是黑点一大堆。

如果谈不拢，郭晓义不介意把逍遥宫看到的事情，传回给宗族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一点上，郭晓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赵元佐绝对忍不住提前探问，根本不愿郭晓义什么都没表示地离去。

郭晓义想要询问那个和尚，赵元佐想要保住郭婉的宗族身份，彼此只能通力合作。如果哪一方发现意见不合，矛盾不可调和，根本不提到正题上，因为那样问了也问不出个结果。

没过一会儿，赵元佐带着四位雍容华贵的宫装女子走了进来。

赵元佐也没有坐上主位，而是坐在了郭晓义的正对面。那意思就是说，我现在跟你平等对话，你做事不可太绝情。

郭晓义好似没看出来，举杯笑道：“废太子，晚上好。”

听到这句话，赵元佐身后的四名女子，除了郭婉露出苦笑状之外，其余三女脸色都不好看。

这句废太子，极尽了贬义的含义，逍遥宫的人，都把赵元佐当成心目中的真太子，平时都不喊他为夫君，只叫他太子。

赵元佐没有一点不高兴，反而亲切地举杯言道：“疯监官，你也好，我们共饮一杯。”

郭晓义点头笑道：“好，我们干。”

赵元佐也笑道：“干。”

两人对饮一杯，然后张荷给赵元佐斟满酒，郭柔给郭晓义斟满酒。两人摸着杯中酒，在手中晃了晃，既不举起，也不再喝。

对于谈判，郭晓义比任何人都精通，习惯了掌控主动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等了许久，在赵元佐即将要开口之际，郭晓义提前笑道：“逍遥宫建的好啊，我的天机阁要远远不如了，甚至有点落魄。”

本来准备询问查案的经过，准备的腹稿即将说出口，却被人打断，这个滋味差点没把赵元佐呛着了。但他也不是寻常人，顺着郭晓义的话语，殷切地问道：“天机阁怎么落魄了？不但每年能从国库里取银子，还有工部的无条件辅助，更有我家老头子亲自照顾，想要变穷也难吧。”

郭晓义叹道：“确实落魄了，也穷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我已经打算好了，明天就搬家，远离开封这个污秽肮脏之地，为家人求得一分清净。”

赵元佐皱眉道：“天机阁要搬走？搬去哪里？”

郭晓义言道：“祖宅长安。”

听到这句话，赵元佐不说话了。

不但是郭家的祖宅在长安，赵家的祖宅也在那里。本来赵匡胤和赵光义都想把长安定为国都，可受不了群臣的压力，只能选开封为国都。

长年经历过战火，那里的宫殿年久未修，许多皇室子弟，都快把长安遗忘了。赵家人没想到要去把那里修一修，反而是郭家人要提前去了。

修缮偌大的长安，确实需要花费高昂的银子，在这一点上，郭晓义并没有说错，他确实穷。可你拿修缮长安来迫我表态，我岂能轻易入了你设下的坑？

赵元佐点了点头，道：“既然郭贤弟选了长安，那就去吧，老头子应该也会给你一些好处。不然他丢不下这个脸，老头子心里也想回老宅看看，可是他贵人是忙，也活不了几年了，想去都去不了。”

郭晓义叹道：“是啊，陛下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不但给了我一些银子，还让我把元俨也带上，更把清儿下嫁给我，那些银子相当于是清儿的嫁妆。”

“他做的这么好，我自然要在走之前，帮他一把，把一些没擦干净的屁股，给擦干净了。可是我擦来擦去，却越擦越多，不知道大兄能否教我个方法，教我怎么把这个屁股擦干净？”

这么粗俗的话，除了赵元佐，两位身后的女人都皱了皱眉，连鬼丫头都觉得不妥，可也不敢胡乱插话。

赵元佐想了想，问道：“有多少？”

郭晓义答道：“很多。”

赵元佐又问道：“有多脏？”

郭晓义答道：“比你能想象到的脏，还要肮脏。”

赵元佐言道：“那你为什么不抽身离去，何必再去擦？”

郭晓义言道：“可是请我出山擦屁股的人死了，死者为大，自然要帮他擦清楚。可是这么一擦下来，发现请我的人也很脏，整个赵家都很脏，若大的京师开封城，已经容不得我再待下去了，只能擦完这一次，立刻回长安老宅修身养性。”

赵元佐温怒道：“你在说什么疯言，不要以为你是郭氏族长，我就不敢说你，起码在赵家，我赵元佐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四个字。”

郭晓义摇了摇头，道：“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我的好大兄，你也说过许多疯语，装疯卖傻的本领比许多人都要高明。你说我说的是疯言，我们一个疯言一个疯语，疯言和疯语，算是臭味相投。”

赵元佐言道：“能否收回你的疯言？”

郭晓义言道：“那你能收回你的疯语吗？”

赵元佐坦诚言道：“我不能，做过了就要承认。当年赵廷美叔叔死了，他是怎么死的？那是被老头子逼死的。既然他认为我能接他的大位，那我偏偏耍酒疯讥讽他，那个位置谁爱坐就去坐，反正我赵元佐没兴趣。”

“摆纸人，装鬼面，在宫廷大宴撒泼骂街，就是要劝老头子打消他的念头。那样的疯语，才显得真实，我不可能收回。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做，还会撒酒疯，说一些大逆不道的疯语。”

郭晓义点了点头，言道：“你不能收回，我就更不可能收回。你说问心无愧，可我看你做人一点都不清白，比许多人都要脏，只是别人没有你脏的聪明。”

“或许有些事是我没想好的，有可能在某些事上猜错了，但有些肯定的事情，做的人就是你。所以你真的有点脏，我想认为你是个干净的人，都过不了良心这道坎。”

“你没有听错，良心，我现在已经不是为了帮赵家在查案，而是凭着一股子愣头青般的良心去查这桩案子。如果从你口中真的确定了是那个人，那么你就是帮凶，你就很脏，想干净都干净不起来。”

赵元佐问道：“你想要问谁？”

郭晓义答非所问，而是转移话题，言道：“郭婉是你的妾侍吗？”

赵元佐皱了皱眉，这么顾左右而言他，真的好玩吗？

赵元佐言道：“既然我说自己问心无愧，那么今天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真实地告诉你，你也不必考验我的诚信问题。”

“在我眼里，陪在我身边的女人，都是我的妻子。在这座逍遥宫，没有妾侍的概念，一碗水端平，不用顾忌宗族那套烂规矩。毕竟我是个世人皆知的疯子，疯子公开地做什么，别人也不会跟疯子斤斤计较。”

郭晓义点头赞赏道：“这个疯子，做的好啊，其实你我都是一类人，在我心里，也没有妻妾之分。只是我有许多思想上的枷锁，不方便公开做出来，毕竟我是一家之主嘛。可此事小慧心里清楚，她知道分寸，会帮我管理好家务事。”

“别人不会跟疯子斤斤计较，可我这一生，估计都要跟疯子打交道，更要与许多疯子斤斤计较，大兄只是其中一位而已。”

赵元佐惊讶道：“还有人比我更疯？”

郭晓义肯定地言道：“有这么一个人，他是个疯癫的道人，他在外面发疯也就罢了，却在某一天领回来一个女孩子，并且送进了一家青楼，之后一走了之，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那个女孩，不但惹得道门三宗震动，更让各大势力逃之夭夭，唯恐避之不及，更被他害瞎了一双眼睛。那个小女孩双眼瞎了，是她自己毁掉的，而现在的她，却成为了我的妻子，而我却依然不敢与她圆房，因为是那个疯子送她来的。”

“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那个疯子，定要与他斤斤计较几番，不然这口气出不了。”

“既然别人都疯了，那我自己为什么不疯呢？所以我也疯了，今天就来找你这个废太子，一个被世人认为疯子的人，斤斤计较几番了。”

“告诉我，你在密谋着什么？既然不想坐那个位置，为什么要把各大家族的嫡系女子笼络到身边？如果你敢说一点目的都没有，其他的话我也不用问了，从今往后，她们的名字，都将在宗族族谱中除名，我也能保证她们一分钱都不能从宗族中带走。”

“无论什么原因，私自销声匿迹，私自与人媾合，宗族的脸面往哪里放？或许你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可你们不要忘记了，生你们养你们的家人，还在族谱上念叨你们的名字。宗族是你们的根，你们不求丝毫的回报，为了渺小的情爱就抛弃大家，圆了自己的小家，族人的心都会滴血的。”

“就在十天前，我还与李世通、王六泗、张广轩等人同坐一桌，把酒言欢。谁知过了几天，我却知道了你们的踪迹，还要想方设法地替你们圆谎，估计我的良心就过不去。而你们这些人，全都与废太子有关，我岂能不与他斤斤计较？”

“废太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今天你必须让我满意，但凡有一件事让我感到不满意。就凭我刚才说的那几位兄弟，只要我一句话，只要我给句承诺，不管你是嫡房还是偏房，他们也敢把那脉的族人罢黜。”

“赵元佐，你信我说的话吗？”

赵元佐久久无法平静，最终吐出一个字，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