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挽歌

作品:《击坠星辰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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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铁链吊了很长一阵,能量液补给也已经告罄,兰道尔的状况非常不好。幸好苏暮的口袋里有能量液,赶紧给他换上。为了避免麻烦,两人扛着昏迷的兰道尔溜出工厂。抢在海南重工的警卫队赶来之前,脚底抹了个油。

大约又过了两三个小时,兰道尔才苏醒。他揉着太阳穴,似乎头痛得厉害。“这里是哪儿?”他呻吟道。

“郊外。”苏暮说。

的确是郊外。山坡上随处可见丢弃的杂物。远处是公路,奔向垃圾场的自动运载车川流不息。废铁镇在他们身后,已经被深重的暮色所笼罩。

“药!”兰道尔跳起来,“我得去买药!我妈还在家里,等我给她送药!”

往兰道尔家赶的路上,苏暮大略打听了一些他的情况。标准的单亲家庭,生下来就不知道父亲是谁。兰道尔的妈妈一心希望他能获得市民权,不惜倾尽积蓄让他做了身体移植,又送他上格斗士预备班。长年在垃圾回收厂上班的结果,她得了严重的肺病,身体极度衰弱。照理说,一次身体移植足以解决她的所有病痛。但兰道尔家已经一贫如洗,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废铁镇的空气太脏,戴防尘呼吸口罩也没有用,我妈的肺已经不行了,”兰道尔一脸黯然,“真的,我不是故意想害谁,我只是需要钱,很需要钱。”

苏暮看看他手里的药瓶。那只是普通的止痛药,便利店里就有卖。止痛药不可能治肺病,最多让人感觉不到痛苦,如此而已。

电车摇晃着前进,咣当咣当的。他抬头看看窗外,若有所思。灰蒙蒙的空气中,戴着呼吸罩的人们来来往往。人人都羡慕天空之城帕拉迪索斯的居民,羡慕他们的天然身体,羡慕他们享受着洁净的空气和天然食品。然而在废铁镇,天然身体只是一种慢性苦刑。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

霞无幻双手抱在胸前,靠在电车门边。可能是因为父亲断手断脚,他对兰道尔始终没什么好脸色。“为了钱,你就到处拉人去打黑拳?”他冷冷地问。

“我有什么办法?佐藤那家伙,说拉来一个人就给我20000乌隆,20000啊!足够报名参加移植手术的排期了。如果多交10000,甚至可以插队。我本来希望从你们身上挣到40000,那样就一切问题都没有了。但是……唉。”

“有个姓名缩写是S。A的人给佐藤下指示,他是谁?”苏暮问。

“S。A?没听说过。也许你们应该去地下格斗场那边打听打听。佐藤收到的所有指示都是从那边发来的,他就是个木偶人,被人指挥着团团转。”

兰道尔交代了地下格斗场的地址。除此之外,他表示再也不知道更多情况了。那个地下格斗场他也没去过。那是个封闭式的俱乐部,没人作保根本进不去。

因为苏暮贴了买药的钱,又免费替他修好身体,兰道尔显得挺高兴。被吊起来打、被砍手、这些都不算什么。反正是生化躯体,手砍断再接上就是了,根本不痛。替佐藤跑腿的日子里,估计兰道尔没少挨打。苏暮询问他拷打的细节,他侃侃而谈,说到激动时眉飞色舞,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孙子,本来说要给我几百块买药的,结果我一去他就翻脸,骂我办事不给力。他的副手卡里克是个技术变态,不知道怎么查出我的手里装了追踪器,叫人把我吊起来,一刀就砍了我的手——喂,那追踪器是你偷偷给我装的吧?”兰道尔冲苏暮挤眉弄眼。

“抱歉,害你挨一顿打。”

“没事没事,没——事,”兰道尔很豪爽的一拍胸脯,“哥们那是谁,讲义气的!佐藤拼命问我追踪器的来历,可能是怕有赏金猎人来摸他老底。哥很鄙视地瞅着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说。砍我手?随便,哈哈——”

霞无幻冷冷地打断兰道尔:“喂,到站了,下车。”

上电车之前,苏暮已经听兰道尔说过家里很穷,但他真没想到能穷成这个样子。车站附近还稍微光鲜点,越往巷子里走,越是破败。狭窄的街道像棋盘一样,把住宅区分割成一块一块。每块住宅区都尽可能拥挤地建满了高楼。外观全是一模一样,只能通过编号来区别。这里就像个巨大的铁灰色的蜂巢,压抑而冷漠。

回想一下苏家工坊所在的街区,简直像天堂了。虽然撇不开乱搭建的嫌疑,但大家毕竟都有二层小楼可住,还带个后院。

望着那些精准地分隔成一块块的单元房,苏暮不觉心生感慨。

“这边走,”兰道尔殷勤地带路,“前面那幢,楼上刷着119号的就是,”他望着楼门附近打着红白双闪的救护车,随口抱怨,“不知道谁又死家里了。小区没钱,救护车来得比乌龟还慢,每次来拖到的都是死人。”

三人一起朝119号楼走去。刚到楼门前,兰道尔突然站住。

“这……这……怎么会……”

就像头上瞬间挨了一棍似的,兰道尔双眼呆滞,语无伦次。

“喂,你怎么了?”霞无幻问。

但兰道尔就像完全没听见一样,根本不搭理霞无幻。他直勾勾地瞪着救护车,突然大声嚎叫:“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她还没死——”

他扑向救护车,撞开那些穿深蓝连体服戴黑呼吸面罩的救护员,死死护住一具灰色长菱形塑料箱子。箱盖被他粗暴地掀开,用力推到地上。

“喂,你疯了吗?”霞无幻冲兰道尔说。他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苏暮拖住他,摇了摇头。

那灰色塑料箱上贴着张黄色登记单。姓名一栏里,粗黑的签字笔草草填写着:莎莉·博格斯。

兰道尔也姓博格斯,所以箱子里是谁,大致可以确定。

苏暮移动轮椅,慢慢挪到那具长菱形箱子边上。天气很冷,箱内人身上已极浅地蒙了一层微霜。冻结的白色水汽微微浮在箱盖边缘,给人一种冒热气的错觉。

兰道尔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触摸那人的脸。冰绒散处,一双深寒的灰眸定定地露出来。苏暮目光落到她脸上,心筋不由得一阵紧缩。

这个人,瘦得简直可怕……

苏暮伸手入箱,摁了一下莎莉·博格斯的颈动脉。冷得似冰的皮下的确还有极其微弱舒缓的搏动。他想了想,从随身工具包里找出急救强心剂,给她手上注了一针。

大约一分钟过去,那对僵硬的眼珠终于转了转。从喉管深处,箱中人幽幽透出一声低吟。

苏暮拖过救护车中的毛毯裹住莎莉,然后将她抱起来。兰道尔默默接过,用背挡住落向她脸上的雪。莎莉干涩地转动眼珠,定定地瞧着失魂落魄的儿子,焦枯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眼。

“妈妈,你怎么了?”兰道尔的声音不正常地颤抖。

莎莉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更大了一点。兰道尔把耳朵凑上去。从一堆含混难懂的音节中,他勉强分辨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单词。

“我快死了,兰迪。”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死?”他呜咽着掏出药瓶,“你看,我给你买了药。”

“没什么,儿子,没什么,”莎莉微弱地说,“我们从生下来,就注定要死。这是生命的一部分。”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妈妈。”

“我已经尽力了,上帝让我们成为母子,我就尽自己的责任。但我已经太累了,需要休息。”

“那我以后该怎么办?”兰道尔低下头,用额头贴着莎莉的脸颊,“离开了你,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妈妈。”

“你以后得自己拿主意了,儿子,”莎莉缓缓抬起枯瘦的手,轻抚兰道尔脸颊,“记得要做个好人,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唉,我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你回市民区,你父亲……”

话音渐弱,莎莉枯如竹枝的手滑过儿子脸颊,跌落、跌落。

兰道尔抬起头来,无助地望着怀里的人。莎莉的眼空虚地望向长空,再也没有半分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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