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优质”的定义并非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如今网络上卖假证的，根本就跟那两个词无缘。苏暮所看重的，是这家伙是否曾经卖出过质量上乘的假证。有老姐的猎人徽章，调查犯罪记录很容易。一番分析之后，他初步锁定一个口碑不错的家伙：巴尔德斯·斯图尔特。

老狐狸巴尔德斯，简直是假证贩子中的奇迹。从事这一行超过三十年，一次都没有被抓到过。一分钱一分货，只要给足价钱，甚至可以从他手中买到市民身分证。美丽的宝石蓝背景，右上角闪亮的银色“C”级权限标志，一切都做得如此完美。磁线防伪，微芯片认证，应有尽有。

据谣言说，这老家伙甚至能黑进社管局的数据库。从生育管制中心的出生登记、到学校教育履历、就职记录、病历、乃至死亡记录都能伪造。真正的从摇篮到坟墓，全方位关怀。

从老狐狸口中拔牙想必很有挑战性。苏暮决定：就是他了。

割喉小巷，位于雪松沼泽镇的背阴地带，阴森的气息终年不散。这里有红色砖墙的古老房屋，搭配纤细的阳台立柱，古典欧式风味很浓。可惜为了修补加固，不少建筑上都有铁皮和铆钉。这些粗暴地弄上去的支撑物，锈迹斑斑，将艺术美感破坏得一干二净。

一个高壮如山的黑人走进小巷。他穿一身笔挺的西服，外罩黑色呢绒大衣，衣冠楚楚。他就那么一站，已经和坐在巷口要饭的乞丐们形成鲜明对比。一时间不知多少道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仿佛他是个专吸视线的磁铁。

黑人提着一口精致的小皮箱，看上去就价值不菲。阴暗处有人蠢蠢欲动。但黑人巨汉沉重的脚步声显示“此人并不好惹”。掂量之后，大部分人还是收起了心思。

“嗨，这位先生，”有不死心的人朝他喊叫，“您需要带路吗？居住本巷三十年，熟知这里每一块砖头，竭诚为您服务！”

黑人朝声音的方向打量了一下。“谢谢，”他以浓重的喉音回答，“我的确要找一个住在此地三十年的人，不过是另一个家伙。”

这是苏暮第一次尝试通过代理机器人行动。感觉很奇怪，就像重新投了个胎似的。他的视角、感受，完全都切换到新的身体之中。看见自己的手忽然变得像脸盆一样大，十分新奇。不过他还是稳稳地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尽量不露怯。

毕竟这里是恶意与狡诈汇聚之地，在人前显露软弱就等于自杀。

小巷由古旧的石头建成，地面铺着鹅卵石。苏暮平稳地朝巷底深处走去，皮靴磨出有节奏的轻响。

在巷底深处，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招牌上写着“比尔铜器手工”的字样。

走到那家小店门口，他停下脚步，抬头打量了一下招牌。和网络上搜集到的情报一样，这里应该就是巴尔德斯·斯图尔特的地下交易点。

他推门入内，门铃丁当作响。

室内是如此昏暗，以致大白天也必须点灯。一盏昏黄的油灯无精打采地挂在墙上，勉强勾勒出整个屋子的轮廓。这里杂物成堆，大部分都是一文不值的铜器。看那些斑斑驳驳的铜绿就知道，即使店主也没把它们当回事。

“下午好，”他摘下礼帽，冲柜台后举了举，“有人介绍我到这里来。”

柜台后面悉悉索索地响了一阵，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说：“下午好，请随便看。”

大名鼎鼎的假证贩子巴尔德斯·斯图尔特，就在那长条形的铁皮柜台后面。

苏暮摇摇头：“我对那些粗笨家伙没兴趣，只想要一张塑料卡片。亮绿色，右上角有铜色的‘D’字。当然，必须是毫无破绽的那种。”

柜台后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没有那种东西卖，”窝在柜台后的老头拒绝得很痛快，“不管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回去吧。本店只经营铜器。”

“但我有预约，”苏暮胸有成竹地说，“是韦基介绍我来的，古德西·冯·韦基。”

他敢这么说是有底气的。韦基此人并非虚构，是个杀人如麻的恐怖分子，在道上名声在外。一次狙击暗杀事件之后，大都会政府发出一级“红色”通缉令，务要抓捕这个危险人物归案。这位大佬跑路之前，也曾经光顾巴尔德斯的铺子，买了张化名马克辛的证件。

那张身分证做得天衣无缝。韦基一连过了三道警戒线，对方毫无察觉。直到最后，他被社管局的人带着军警堵在一家汽车旅馆里，依然没有抱怨过巴尔德斯的证件。他承认，被捕是因为没控制住磕药的冲动，贸然上网订购加了料的能量液。“我真傻、真的、”他半带哀怨地对上门抓捕的特工说，“我单知道住店的时候上面定了规矩，一律要验身分证；我不知道在网上划储金卡也会绑定身分记录……”

以上都是苏暮通过赏金猎人网络查到的资料。苏芳的账号权限很高，能接触一些被内监局列为绝密的档案。道上兄弟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些秘辛。在江湖传说中，独狼韦基那天大杀特杀，拿了数不清的人头然后跑路，至今依然逍遥法外。

柜台后慢慢冒出一张橘皮样的老脸。“韦基介绍你来的？”巴尔德斯以怀疑的口吻说，“你用什么证明？”

“第一次和他认识是在哥利雅和坎塔基那，”苏暮说，“你应该知道那里，对不对。”

巴尔德斯的表情舒缓了一点。“那个夜店？当然知道，他们用发酵的人工蛋白来酿酒。该死的，居然又劲又辣。”

“我曾经在那里当过一段时间乐手。那老板用私酒给我们发薪水。这压榨得真够黑的，但我就是无法拒绝。”

“所有尝过的人都无法拒绝，”巴尔德斯轻轻点头，“但这和韦基有什么关系？”

“有一天我正在台上演奏，吹小号，”苏暮摆个姿势，十指象征性地动了几下，“他推开侧门走进来，先是听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一支小号，亲自上场。我们一起演奏了‘昔日悲歌’、‘死钱’、‘孤独之路’，赢得满堂喝彩。你知道，他一旦开始投入到爵士乐里，简直就看不见别的东西。有个金发大波妹疯狂地跳上舞台，想献个吻。韦基竟然冲她大喊：‘滚开！你挡着我了！’你知道吧，那就是沉迷在音乐中的韦基。”

老头的橘皮脸抖动了几下，笑得露出黄牙：“没错，那就是韦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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