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宫，朝政大殿。

因为各国儒生攻讦扶苏一事，这两日嬴政的情绪都不太好。

不过嬴政向来以国家大事为重，绝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就怠慢政务。

因而尽管心中愤怒，他还是克制住了情绪，没有表露在脸上，看着殿内百官，澹澹问道：“诸位可有何要事启奏？”

众人显然也知道嬴政这两天心情不好，因此一般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也不会拿到朝堂上来说。

只见百官互相看了看后，俱是摇了摇头，然后众人纷纷向着嬴政拱手道：“启禀王上，臣等无事！”

“无事？”

嬴政皱了皱眉，往日随便一点小事都要在朝中吵个不停的，今日怎么这般安静了？

稍一寻思，嬴政就明白了百官的想法。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拿那些小事来烦寡人！

看着百官，嬴政摆了摆手，道：“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

说罢，他就站起身，准备离去。

可就在此时。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启禀王上，老臣，有事要奏！”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穿黑色博士服，面容苍老，却是充满刚毅的身影，缓缓走上前来，神情坚定无比。

赫然，正是当朝大博士，淳于越！

嬴政低头看去，也是有些惊讶。

不过淳于越乃是儒家大儒，又是扶苏之师，嬴政对他也是抱有敬重之意的，因此并未多说，只是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问道：“博士有何要事，说吧！”

淳于越向着嬴政再次一礼，随后说道：“启禀王上，老臣所言，与公子扶苏有关！”

“与扶苏有关？”

嬴政眉头一皱，看着淳于越，道：“博士有何话，还请直言。”

淳于越问道：“老臣听说，王上准备立扶苏公子为我大秦储君？”

“不错！”

“扶苏覆灭匈奴，为我大秦解了边境之患，于我大秦有功。”

“更何况他还是寡人长子，如今年岁也已满二十岁，合该封君参政了。”

“等扶苏从边境回来，寡人就立他为我大秦储君！”

嬴政点了点头说道。

这件事已经并不是什么秘密了。

闻言，淳于越肃然说道：“公子扶苏于大秦有功，此事臣不敢否认。”

“但其在草原上肆意杀戮，屠戮匈奴无辜百姓，甚至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

“而且焚地撒盐、污染水源，火烧祁连、焉支山脉，以匈奴人头堆砌京观。”

“此等种种，皆为违背人道、天道之举，为世所不容！”

“如此残忍残暴之人，不可为我大秦储君！”

“因此，老臣不同意，王上封公子扶苏为大秦储君一事！”

“还请王上，收回诏令，改立其他公子为储！”

淳于越神情坚定，说完，他就深深地跪了下去，神情丝毫没有畏惧。

然而此时，大殿当中已经是一片死寂。

谁也不敢说话。

百官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淳于越苍老的背影。

谁也没想到，淳于越身为公子扶苏的老师，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说扶苏为人残忍。

而且还是正好在嬴政心情不好的时候。

果然！

百官抬头看去，只见嬴政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丝毫不复之前的澹然和平静之色。

只见他冷冷地盯着淳于越看了片刻，忽然说道：“博士若是近来身体不适，头脑不清醒，那就先在家好好修养吧，不用再来上朝了。”

说完，他就再次起身，准备就此离去。

可这时，淳于越突然抬头，继续说道：“臣并无大碍，也没有头脑不明。”

“公子扶苏残暴，不配为我大秦储君！”

“老臣恳请王上，收回之前的王命，改立其他……”

“老贼！你给寡人闭嘴！”

淳于越话音未落，一道暴怒的声音就在大殿当中炸开。

嬴政豁然转身，宛如一头暴怒的雄狮，死死地盯着淳于越。

所有人身躯一颤，俱是低头不语。

“寡人原以为你身为当朝大儒，又是扶苏之师，与外面那些腐儒不一样！”

“岂料你竟然也是这般货色！”

“是非不明，功过不分，还敢在此胡言乱语，攻讦我大秦的功臣！”

“你是真当寡人不敢杀你吗？！”

嬴政眼中露出了冰冷的杀意。

若非敬重淳于越是扶苏之师，又是大秦的儒家代表，杀了影响不好。

他又岂会如此容忍？

可他没想到，他都已经给了淳于越台阶下，后者竟然还是这般不知好歹！

殿内气氛沉肃，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嬴政身上散发那冰冷的怒火和杀机。

这是君王之怒！

然而，淳于越却已经神情平静，对此毫不在意。

只见他神情坚定，朝着嬴政拱手道：“就算王上杀了老臣，老臣亦是要说。”

“公子扶苏残暴，不配为我大秦储君。”

“若是让如此残忍之人掌权，那我我大秦倾覆，就在眼前！”

“请王上为了大秦，为了我百姓，废除公子扶苏，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参政！”

刹那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如山的压力降临。

一些邻近的官员甚至伸手去拉淳于越，让他赶紧下去，可后者却不为所动，依旧坚定地看着嬴政。

“好！好！好！”

嬴政连说三个好字，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淳于越，眼中杀机凛然。

“既然你想死，那寡人就成全你！”

“来人，给我将这个顽固匹夫拉出去……”

嬴政正欲下令，可是话未说完，立即就有官员走出，朝着嬴政跪地请命道：“王上，淳于博士只是一时湖涂，还请王上勿怪！”

“不错，淳于博士老湖涂了，王上切莫生气啊！”

“淳于博士，你还不向王上赔罪！”

淳于越在朝中地位极高，又是扶苏之师，还是有不少好友的。

一时间，不少人纷纷出面为他求情。

可是哪怕如此，他依旧还是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嬴政，口中再度说道：“请王上废黜公子，贬为庶民！”

“你……”

“淳于博士，你这又是为何？！”

“王上开恩，淳于博士他肯定是老湖涂了！”

众人大惊，纷纷出言阻止，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嬴政眼中的杀机，此时几乎已经要凝为实质。

但突然间，他的脸上忽然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之色，喉头滚动，口中弥漫一股腥甜之意，却被他生生忍了下去。

“滚！”

他死死地盯着淳于越，声音低沉地吐出这重若千钧的一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待嬴政离开，所有人身上的压力这才消失，俱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随即众人纷纷看向淳于越，神情埋怨。

“淳于博士，你这又是为何啊？”

“扶苏公子本就有功于我大秦，而且身为王上长子，封君乃是必然之事，你又何必去惹恼王上！”

“是啊！今日还好，王上开恩，让你捡回来一条命，以后可千万别不要再这样做了！”

“不然再有下一次，谁也救不了你！”

百官纷纷劝导着淳于越，希望他不要再这样去找死了。

可是面对众人的劝阻，淳于越却依旧沉默不语。

他穿过喧嚣的大殿，缓缓地向大殿外走去，背影格外萧索，但依旧充满坚定。

他教出来的弟子，他要亲手了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