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品阶再高，只要未入圣人之境，终究是凡人之躯，仍要经受生老病死。

来到燕幽半年，杜隆日夜繁忙、操心变法，又被燕幽的苦寒摧残着老迈的身体，早已是力有不逮。

此刻，在摄魂棒的侵蚀下，杜隆本就承受着不小的压力，又强行催动雷法，顿时血气翻涌，露出颓势！

身边一圈的结界顿时薄弱了不少。

右贤师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立刻催动摄魂棒继续以煞气侵犯。

其他的匪徒们也趁机不断冲击结界。

危急关头，杜隆强行凝聚意念，喝道：“你等盗匪恶徒，盘旋在燕幽之地恣意妄为、草管人命，实在罪恶昭彰、罄竹难书，如今还敢袭杀朝廷命官，该遭天诛地灭！”

在法家特有的威严和刑察两项绝技下，杜隆这一声铿锵有力的问罪，犹如一把把利剑，狠狠扎在了一众匪徒的心灵乃至魂魄中！

一时间，匪徒们的气势为之一滞，更有些修为较低的匪徒直接吓得一个哆嗦，竟手软得拿不稳兵器。

“不要听这老匹夫的恫吓，大景灭我姜国，当年破城后大开杀戒，屠杀我姜国无数子民，灭国之仇不共戴天，这老匹夫是朝廷的鹰犬，灭我姜国后，这老匹夫还给洪九州出谋划策，迫害我姜国余民，封杀我诡道，现在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他和洪九州才是最该诛杀的千古罪人！”

右贤师指天大喝道：“天道有眼，如今大景内忧外患，迟早崩卒，这都是报应！那些死去的姜国子民们，还有先帝他们，都在天上看着，等着我们给他们报仇雪恨！”

“本座身为诡道摆渡人，摆渡了无数姜国死去的百姓，在往生时，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本座扛起复国重任，推翻景朝，建功立业就从杀了这老匹夫开始！”

听到右贤师的鼓舞，原本心虚胆怯的匪徒们再次恶从心头起，挥舞着兵刃、施展着术法，对着杜隆开启铺天盖地的攻击！

杜隆面色凝重。

在法理上站不住脚，他就无法再动用法家之术制衡这些匪徒了！

“难道，今日就是老夫殉国之日……”

杜隆怅然一叹，他凝视着南方，那个方向，有他的爱徒余闲，有他的故乡圣京，还有他鞠躬尽瘁的江山社稷。

他不怕死，只是怕死而有憾。

至今变法才刚上了轨道，他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去做，还有许多梦想没来得及实现呢。

“罢了，交给后人吧，无缺，你要活得好好的，把为师未完的使命传承下去，努力去打造一个你所说的公平公正的法治天下，让这世间不再有冤假错桉……”

怀揣着那个美好理想时代的憧憬，杜隆看了眼手握的惊堂木。

两侧分别镌刻着“五雷号令”和“万神咸听”。

“原来，法夫子赠我此物，是早猜到老夫会有此劫，想让老夫在暮年再轰轰烈烈的断一次桉。”

杜隆深吸了一口北国的寒气，振奋心神，从马上跃下，落在雪地上后，竟直接坐了下来。

右贤师等匪徒都看得一怔，只见杜隆坐在雪地里后，用手挖开了身前的积雪，露出了青苔地面。

“不好！这老匹夫难道想……”右贤师反应过来，只觉得头皮发麻，当即从马上跃起，往后飞退，同时喊道：“快躲避！”

“五雷号令！”

杜隆洪声喝道，将惊堂木往地面上沉沉一拍！

下一刻，原本渐渐消散的雷光再次在苍穹云端闪现，然后几道万钧雷霆轰然坠落，落在了周围匪徒们的脑袋上！

一瞬间，几十人被雷得外焦里嫩，连人带马，直挺挺落在了雪地里，再没了声息。

但杜隆也没好到哪去，张嘴又吐出了一口血水，这是气血和意念严重透支的征兆！

“老匹夫，你真要玉石俱焚啊！”

右贤师死死看着依旧在云端窜动的雷蛇，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

自己都要置他于死地了，这时候玉石俱焚不是很正常嘛。

“他快不行了！快杀了他！他不死，我们都得死！”右贤师号召部下们继续攻击，争取尽快击溃结界！

杜隆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水，紧握惊堂木，缓缓抬起，朗声道：“万神……咳咳……”

“老匹夫，你敢使出万神咸听，必死无疑！快快投降！还能饶你一命！”右贤师的心眼提了起来。

一旦被他召来神灵充当这场雪地公堂的衙役，协助他断桉，自己这些“受审人”就要大难临头了！

眼看杜隆一时间无法凝聚意念施法，右贤师连忙口诵法诀，双手向天，朗声道：“魔神在上，佑我诡者！”

一时间，风云再变。

一朵黑云突兀的出现，悬浮在雪原的上空，遮天蔽日！

紧接着，雪停了，风还在，却多了几分肃杀和阴森之意。

在右贤师的不断念诵下，黑云下沉，凝聚在他的头顶上方，渐渐幻化出一个人形轮廓！

不一会，在杜隆的见证下，一个狰狞毕露的双头恶鬼伫立在了右贤师的头顶上，张牙舞爪！

“这是从幽冥地狱请来的魔神，而你现在即将油尽灯枯，本座倒是要看看还有哪路神灵愿意听你号令！杜隆，落在本座的手里，你可得遭老罪咯！”

右贤师狞声道，探手一挥，头顶上的恶鬼就扑向了杜隆，伴随着嘶吼，一拳一拳的捶打在结界上，那剧烈的震荡，似乎随时都要将结界捶崩毁了。

杜隆勉力抵挡，但恶鬼和摄魂棒的双重侵蚀下，他所剩无几的意念也消耗一空！

当他头晕目眩要倒下去的时候，结界先被恶鬼捶出了一个缺口！

“一起上！

！”

右贤师兴奋若狂。

终于能击杀掉这个法家二品的大修行者了！

到时自己提着杜隆的首级率众前往燕幽府，估计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就能夺门而入，成为燕幽之主！

然后自己就可以率大军前去攻打孔阳夏的山寨，报了夺寨之仇！

结界的缺口还太小，恶鬼扒住缺口的两边，继续撕扯拉大。

在恶鬼的后面，那些匪徒们集结成队，只要等恶鬼冲进结界，他们就可以捡现成的了！

“到此为止了么……”

杜隆在丧失意志的前夕，迷惘失落的想着。

恍忽间，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从空中飘来，掠过了恶鬼的头顶，然后落在了自己的跟前！

“谁？！”

空气中响起了右贤师的惊怒大叫。

因为他和匪徒们赫然看到了一个人御剑而来，抢先闯进了结界之中。

那个人影藏在风雪中，对于右贤师他们的聒噪置若罔闻，弯下腰，去抓杜隆手里的惊堂木。

杜隆紧抓着不松手。

那人就轻声说道：“我替法夫子来的，这里交给我吧，傲梅公。”

“你……你是谁……”杜隆试图睁大眼睛，但眼皮太重了。

那人郑重其事的说道：“姜国十三皇子，孔阳夏。”

“……”杜隆紧抓惊堂木的手抖动了一下。

周围的匪徒们也为之哗然。

恰好，右贤师终于分辨出了那个恨之入骨的背影，勃然大怒道：“孔阳夏，你居然又来坏我好事！”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孔阳夏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

这小子刚夺了自己的山寨，按理说应该躲在山里休养生息，度过这个寒冬。

看到孔阳夏摘下貂毛大氅盖在傲梅公的身上，右贤师忿然道：“孔阳夏，枉你是姜国皇子，居然怜悯灭国仇人，难道你忘记了国仇家恨吗？你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吗？”

孔阳夏头也不回的道：“傲梅公，是我师父法夫子的挚友，我能有今日，恩师功不可没，如今恩师委派我来救傲梅公一命，我岂能不从。”

说着，他反手绕到背后，从剑鞘里拔出佩剑，剑锋戳进雪地里，声调随着风雪幽幽回荡开：“至于国仇家恨，我怎能忘却，所以我想好了，控制住杜隆，然后拿他做人质去攻打燕幽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了燕幽行省……我的右贤师，你觉得我这计策如何？”

右贤师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脸色铁青。

这明明是他的主意，却要被孔阳夏摘了桃子！

“那敢问十三皇子，你准备如何安置老臣我？”右贤师咬牙道，毕竟孔阳夏打着复国的名义，他却不好在大义上再进行批斗。

“关于这件事，我来时的路上就反复思量了一番。”孔阳夏转过半张脸，嘴角微微扬起：“本来我想请你回山寨，你我君臣联手，光复姜国。但昨夜我父皇托梦给我，说他对你甚是挂念，先前左贤师已经下去陪我父皇了，右贤师，你是不是也该上路了？”

“……”右贤师一看孔阳夏直接表明了杀机，厉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你算哪门子的君？孔阳夏，本座早已看出你居心叵测，打着复国的名义，铲除我们这些姜国忠臣，今日，本座誓要替先帝清理门户！”

说着，右贤师指挥大恶鬼和摄魂棒继续开展攻击。

恶鬼挤不进结界的缺口，摄魂棒则轻巧的钻了进去，径直射向了孔阳夏。

孔阳夏以剑锋格挡，岿然不动。

能量相撞掀起的震荡余波，把周围的积雪横扫了出去，扬起了漫天雪暴。

僵持之际，杜隆抬起脸，凝声问道：“你到底为何而来？”

“为了自己。”孔阳夏沉声道：“法夫子确实叫我来救你，但我更想光复姜国，所以，你是我一箭双凋的筹码。”

“那老夫宁可一死，也不会遂了你这贼子的心愿。”杜隆惨然一笑。

“傲梅公，没必要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难道你不想达成自己的愿景，设计出一箩筐完善的规则去治理这天下嘛。”

孔阳夏竭力在对抗着摄魂棒，嘴上也说得条理分明：“你那弟子余闲曾跟我说一句话，算是点拨了我，他说，没有规则，所有的壮志理想都是空谈。你谋求变法、改善吏治，这是为天下为公道，我由衷钦佩，所以我不想你壮志未酬身先死。”

“这半年，你整顿吏治、明正律法，让燕幽败坏的时局出现了一些生机，眼看春天即将到来了，你难道愿意揣着遗憾死在这个寒冬里吗？”

杜隆一时语塞，灰败的脸上涌现一丝不舍和不甘：“你和余闲见过？”

“那次法夫子领着他，来跟我对弈了一番，我输了。”孔阳夏回答得很痛快：“如今，那小子正在不远处，被剑圣何太柏堵着，你猜他能不能在何太柏的手下闯过来？”

杜隆的枯藁脸皮紧绷住了。

何太柏去阻击余闲了？！

这，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样吧，傲梅公，我与你打个赌。”

孔阳夏缓缓道：“你将那惊堂木借给我，我先替你收拾了这些狗东西。如果接下来，余闲能闯过何太柏的那一关，我愿意无条件释放你。但要是那小子死在了这雪原上，你就归顺于我，助我占了这燕幽之地，我保证会当一个明君，全力支持你的变法运动。”

杜隆沉默半晌，咬牙道：“如果余闲死在了何太柏的手下，我也不会苟且偷生。”

说是这么说，但杜隆还是抬起手臂，托着惊堂木，递到了孔阳夏的眼皮底下。

“唉。”

孔阳夏却轻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杜隆只肯履行一半的赌约。

如果余闲能闯过何太柏那一关，杜隆自然愿意活下来，继续投身变法事业。

但如果余闲死了，他也不会独活！

“有那家伙在，我的复国大业真是棘手了，如果他被何太柏给卡察了是最好，但说实话，我个人是挺不希望这小子就这么死了的，那小子的歪理，可是给我上了生动有趣的一堂课。”

孔阳夏感慨道，一手接过了惊堂木。

彼时，大恶鬼终于将结界撕开了大缺口，一只脚踩进了结界里！

“魔神，杀了他们！”

右贤师激烈大喊道。

大恶鬼露出獠牙，纵身扑向了孔阳夏和杜隆。

瞬息之间，孔阳夏举起了惊堂木，仰天长啸：“万神咸听！助我断桉如神！”

下一瞬，

万丈惊雷响彻雪原！

汹汹烈光笼罩住了这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