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苍城城楼。

雾天行赶至，毫无保留的释放自己的气机，朗声喝道：“神隐门门主雾天行，求见王爷！”

话音落下，数道手持长矛的将士便围聚过来，严阵以待。

见状，雾天行心中不由称赞。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镇北军将士，连护卫都是五品高手。

呼——

下一刻，一阵香风袭来。

雾天行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名身着宫装华贵的妇人出现在他面前。

妇人面容姣好，倾国倾城，有着难以言明的贵气，但眉宇间又不是江湖儿女的侠气，如此女子，世间难寻。

镇北王妃，世间六位先天大宗师中唯一的女子。

王妃现身，一双美眸神采奕奕的盯着雾天行，朱唇轻启，“神隐门雾天行？尘儿来北境了？”

当年神隐门门主雾天行出世，接连打败数位一品高手，名震江湖。

而后他上武当挑战陆尘，落败后便留在了武当，此事江湖人士都知晓。

事后龙虎山和藏剑阁更以此为借口，集结半个江湖威逼武当，却被陆尘一剑压服。

如今雾天行出现在东苍城，难道陆尘也来了？

“尘儿？”

听到镇北王妃的称呼，雾天行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王妃是在称呼陆仙师吗？

“雾门主！”

正想着，一道低沉厚重的声音从城楼上响起。

镇北王从城楼上走下，看了看雾天行身后，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又瞬间恢复。

“早就听闻神隐门门主之威，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镇北王朗笑一声客气道。

雾天行拱了拱手：“拜见王爷，王妃。”

镇北王笑道：“雾门主不必多礼，今日来东苍城，所为何事？”

雾天行沉声道：“在下奉陆仙师之命前来传话，陆仙师让王爷做好善后准备。”

陆仙师？

闻言，镇北王和王妃身子僵了一瞬，一向沉稳的镇北王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陆……陆道长，也来了？”

“正在城中。”

镇北王还想说些什么，一声巨响从城东传来。

众人转头望去。

只见一尊巨大的佛门法相凝聚，但又转瞬破碎。

紧接着，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耳畔彷佛传来镜子破碎的声音。

原本热闹繁华的东苍城，在一瞬间变得死寂，来来往往的百姓都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木讷，眼神空洞，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在他们体内，一道道细碎的灵识被拉拽出来，飘荡向天空，过程中，灵识在不停的哀嚎，发出恸哭声：

“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死了？我早已经死了？！”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城头，镇北王等一众人，以及前来东苍城调查屠城之事的江湖人士，朝廷密探，都目睹了这可怕的一幕，僵在了原地。

随着灵识离去，街道上，店铺酒楼，客栈勾栏，到处都是尸体，地上，墙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整个东苍城就宛如地狱一般。

巨大的恐惧在所剩不多的活人心中炸开。

前一秒，东苍城还是热闹繁华的大都城。

可下一秒，便化作九幽地狱，横尸遍野。

饶是镇北王和他麾下的镇北军经历过无数生死，看到这一幕也让他们内心一片森冷。

东苍城，三十九万百姓，无一存活！

这才是东苍城如今真正的面目。

镇北王双拳紧握，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意自心底爆发。

北境是他的属地，东苍城内的百姓，是他的属民，三十多万百姓在他眼皮底下惨遭屠戮，他却才找到真相。

若非陆尘传信，他至今仍然被蒙在鼓中，日后还有何脸面面对这三十九万百姓？

雾天行浑身颤抖，怔怔的望着这宛如地狱般的一幕。

原来陆仙师说的善后……是这个意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镇北王妃俏脸有些苍白，心疼的像是被人死死攥住一样。

纵观历史，哪怕是最黑暗的大周末年，也从未有人做出如此暴行，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屠城？！

而一众镇北军士，更是双目赤红，握着长矛的手在不停颤抖。

他们拼死与蛮族相战，就是为了保护背后的父母兄弟，可眼前这一幕，让他们无法接受。

太惨烈了！

他们誓死要保护的百姓，就这样眼睁睁的死在了自己面前。

“畜生！畜生啊！”

一些将士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不断低吼。

镇北王不断深呼吸，想要压下内心的愤怒，主持大局，但发现怒意如火山迸发，根本压制不住。

直到街道尽头出现一名身着白衣，神色澹漠的人影，才让他从即将要失去理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陆仙师！”

雾天行强行将目光从那些百姓的尸体移开，恭敬施了一礼。

听到雾天行的称呼，镇北王和王妃同时抬头望去，不由动容。

陆尘一步跨出，来到众人面前。

一手提着一名浑身染满金漆的佛门菩萨，身后跟着一名浑身染血的蛮族祭司。

他随手将佛门菩萨的尸体丢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微微拱手：“武当弟子陆尘，拜见王爷，王妃。”

“尘儿……”王妃双目微红，想要上前，却又不敢。

镇北王闭眼，过了许久才平复心情，张开眼来，沉声问道：“谁干的？”

陆尘回头望了一眼，蛮族祭司一脸木讷，僵硬开口：“武景帝。”

彭！

镇北王气机暴动，掀起一阵强横的劲风，全身都在颤抖：“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身为大武皇帝，这些都是他的子民，他怎么敢对自己的百姓下此毒手？”

“王爷，冷静！”陆尘澹澹开口，声音彷佛有魔力一般，让镇北王勐地清醒过来。

镇北王深吸一口气，道：“武景帝屠城的目的是什么？”

陆尘说道：“东苍城的百姓气血都被抽离，如此庞大的气血，再搭配秘法，足以造就出一位先天大宗师。”

先天大宗师多稀有？

整个北蛮，也就一位。

就算是人杰地灵的大武，也只有五位！

更何况，武景帝突发恶疾，想要活命，便要想办法突破先天大宗师。

以北境三十九万百姓的性命，换大武皇帝一命，值吗？

非常值！

陆尘的声音继续响起：“事后再将此事嫁祸在王爷头上，便能够顺理成章的削除镇北王位。”

镇北王沉默，目光扫过宛如地狱一般的东苍城。

许久之后，他低喝一声：“来人！”

“召烈焰军，虎贲军入城，安葬这些百姓，命重骑军入山伐木刻灵牌。”

“三军都要立军令状，明日之前，本王要让东苍城的百姓入土为安，三十九万灵牌立于东苍城城头，若耽误一刻，军法处置！”

“是，王爷！”

身后的将士起身，飞速离开东苍城。

镇北王目光落在陆尘身上，张了张嘴，道：“陆……道长，可否陪本王走走？”

看着他赤红的眼眶，陆尘终究是不忍，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走在东苍城的街道上，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气氛凝重沉默。

“我没想到你会回北境。”

许久之后，镇北王率先打破了沉默。

陆尘面不改色，道：“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镇北王脚步顿了顿，笑容苦涩：“我不是一个好的王爷，东苍城百姓在我眼皮弟子被屠，我却一无所知，我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你恨我也在情理之中。”

陆尘澹澹道：“蛮族巫术，佛门干扰天机，更有白玉京在暗中出手，王爷觉察不到也正常，不必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至于恨王爷……或许以前有吧，但现在已经放下了。”

闻言，镇北王身子一僵，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他怔怔的看着陆尘，不再是那个曾经血屠三千里的铁血王爷。

许久之后，他才满脸愧疚的说道：“当初将你送离王府，是迫不得已，北境战事吃紧，朝堂内的削藩势头越来越激进，外忧内患……”

陆尘打断了他的回忆，道：“王爷，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不重要了。”

镇北王脸色阴晴变换，最终化作苦笑：“也对，都不重要了……”

他目光重新变得凝实，重新变回了那个铁血王爷。

“当初本王和太祖皇帝于南北起事，推翻大周皇朝，本王第一次见太祖皇帝时，他曾告诉过本王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镇北王扫视着东苍城无辜被屠的百姓，沉声道：“这句话本王一直记在心中，用一城之人的命换他武景帝的命，本王觉得不值！不值！”

陆尘问道：“王爷准备如何？”

镇北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当初太祖皇帝建国大武时，本王曾在他面前立誓，只要大武还姓武，本王就永远不会反。”

“但今日武景帝倒行逆施，屠戮子民，大逆不道，这三十九万百姓，需要一个交代！”

说到这儿，一股冲天的气势从他体内爆发，就连陆尘都不由为之侧目。

“所以本王要……废帝！”

陆尘拱手，深深的向他施了一礼。

不过就在他起身时，镇北王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愧疚道：“尘儿，趁着武景帝还未抵达东苍城，离开北境。”

“此番武景帝屠城，背后有蛮族，有西域，有白玉京的影子，父王知道你少年成名，如今更是大武江湖的武林神话，但父王还是要告戒你，莫要小觑这天下，大武只是天下的一角，武景帝背后站着的是白玉京！”

“我曾听你母妃提起过这个神秘势力，他们是屹立千年的圣地，早在大周建国前便存在，独揽西域，北蛮，南疆，东海和大武的武道资源，只有到了先天大宗师才能接触到白玉京，可见其底蕴有多深厚。”

“经你提醒，父王想起当年太祖皇帝立武时，白玉京便曾出现过，更让太祖皇帝下达禁武令，但被拒绝了。”

“现在回想起来，太祖皇帝突然驾崩，武景帝削藩，招安武林，或许背后都有白玉京的意思。”

太祖皇帝的死和白玉京有关？

这陆尘倒是不清楚，但太祖皇帝修武出身，死的的确有些早。

“白玉京很强，你绝非他们的对手，早点离开北境，以你的天资，日后有机会超越白玉京也说不定。”镇北王恳切说道。

陆尘看着他眼中的关切，原本想要抽开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他平静开口：“王爷，不用日后，若白玉京敢出手，我自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镇北王愣了愣，他能感受到陆尘言语中那无与伦比的自信。

陆尘抽回手来，恭敬施了一礼：“王爷保重，去做你想做的，一切有我。”

说罢，他转身离去，言尽于此。

镇北王抬手，下意识想要挽留，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目送陆尘离去。

许久后，他苦笑一声，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当初为了应对削藩，送他离开王府，没想到最终要解决削藩，还是要靠他，造化弄人啊……”

“王爷！”

烈焰军和虎贲军的将士入城，短暂惊悚后，开始了善后工作。

镇北王看着不断被抬走的百姓尸体，眼神逐渐变了，昔日能与太祖皇帝争天下的那位铁血王爷彷佛又回来了。

……

陆尘站在城楼屋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将士，沉默不言。

“尘儿……”一道小心翼翼的试探声从背后传来。

镇北王妃站在他身后，踌躇不前，哪里还有先天大宗师的样子。

陆尘转过头来，看着满脸愧疚的王妃，莞尔一笑：“母妃，我在呢。”

一声母妃，让镇北王妃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再难压抑情感，扑了上来，抱住了陆尘。

一整夜，镇北王妃都守在他身边，生怕他又离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重骑军带着一块块灵牌来到东苍城下。

“王爷，三十九万百姓的灵牌已铭刻好，请王爷过目！”

镇北王从城楼大堂内走出。

今日的他，换上了一身素衣缟冠，面容刚毅。

“摆上城楼！”

重骑军令行禁止，很快便将三十九万快灵牌摆放好，密密麻麻，遍布城楼，极其壮观。

镇北王已经来到城下，设下祭坛，单膝跪地。

身后赤焰军，虎贲军，重骑军紧随其后，齐刷刷跪拜下来。

“武景帝倒行逆施，残害百姓，德不配位，本王昭告苍天，请东苍城百姓见证，今日……废帝！”

“废帝！”

“废帝！”

“废帝！”

身后，三军将士齐声高呼，声如雷震，响彻九霄。

陆尘站在城楼屋檐上，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忽然，他似有所感，抬头望去。

只见天际，一道黄色的烟尘平地而起，有大军接近，而被拱卫其中的车架，正是武景帝。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