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先锋小说难以逾越的大山

厚厚的一摞稿子递到马都都的手上，林为民笑道：“看看吧，够不够你们刊物发表的资格。”

“林老师您可真会开玩笑！”

马都都跟林为民说笑了两句，将精力注入到稿件上。

而林为民则和前来看热闹的中青社的编辑们寒暄着。

《青年文学》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中青社的副总编辑兼《青年文学》的主编王维玲，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应该是她发掘了陆遥的《人生》并把他带到燕京改稿。

“王总编好！”林为民跟王维玲打招呼握了个手。

王维玲满脸笑容，“我是真没想到，小马真能把您的稿子给约来。”

“呵呵，都都是个很优秀的编辑，我们俩一见如故。”

花花轿子众人抬，林为民前几天刚请马都都帮了个忙，现在上门送稿，再在王维玲面前美言几句，也算对得起马都都了。

婉拒了王维玲请他去办公室坐一会儿的邀请，林为民继续待在《青年文学》的编辑部里，身边围着一群编辑，大家有说有笑。

在林为民和大家聊天的时候，马都都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林为民的稿子上。

当编辑的大部分都有快速过稿的习惯，不管是多长篇幅的稿子，有经验的编辑总会一打眼就大致清楚这篇作品的成色，从而选择是不是继续阅读下去。

而林为民带来的这篇稿子，马都都只用了一页纸便知道其质量，他的眼神放在稿子上，一个字都不想错过。

他这样的做法并没有拖慢审稿的速度，反而因为投入的阅读，时不时的就会翻过一页纸，速度非常快。

马都都一直觉得读林为民的作品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因为他总能在这些作品当中读到一种流畅感，不像很多作品，可能开头也是这样流畅，但一旦进入中段，便陷入滞涩的境地。

林为民作品中的这种流畅感是一以贯之的，直到小说最后，可能才会恍然，原来不知不觉就已经看完了。

马都都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他将目光抬起来，看向正在和同事们谈天说地的林为民。

“都都看完了？”注意到马都都的目光，林为民停下和编辑们的聊天，问向马都都。

马都都微微点点头，“看完了？”

“觉得怎么样？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马都都的脸上露出苦笑，“林老师，您就别逗我了，我哪有资格改您的稿子啊！”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感觉我在你们杂志称王称霸一样。”

“都都，都都，稿子借我看看。”周晓红的笑容很爽朗，一看便是性格开朗的人，刚才聊起来才知道，金莹那篇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荣誉的《哦，香雪》就是由她编辑的。

马都都将稿子递给周晓红，其他同事们则问道：“都都，怎么样？给我们说说。”

稿子正在周晓红手里看着，一个一个传下去没有几天功夫大家是看不全的，只能通过马都都来个“先听为快”。

马都都和林为民对视了一眼，“林老师，那我先给大家说说？”

“没事，你说你的。”

马都都看向围观的同事们，整理了一下思路。

“先说评价吧，几个月前马原的《冈底斯的诱惑》横空出世，我想应该都把大家给惊到了，有人评价说这是先锋小说的开山之作。

而林老师的这篇《追凶》，我觉得可以称之为先锋小说的集大成之作，是一座即便是马原也难以翻阅的大山！”

马都都说到这里，林为民笑道：“幼嚯，都都这个评价太高了，你这是把我架到台子上烤啊！”

同事们笑了起来。

马都都却摇着头，表情认真。

“我这么说不是在恭维林老师，等大家看完了稿子肯定都会有自己的判断，我只是在这里给大家分享我的想法。”

大家见他这么认真，脸上的笑容收敛，表情也带上了几分郑重。

“我记得之前我看《冈底斯的诱惑》时，最让我惊艳的便是里面的叙事和结构，几乎颠覆了我这十几年看小说的经验，这也是《冈底斯的诱惑》受欢迎最大的原因。

可林老师的这篇《追凶》在叙事和结构上，比之《冈底斯的诱惑》更加高级和成熟。

如果不是之前听过林老师讲这个故事，我刚看一遍甚至没办法完全理解，哪怕是现在，我站在你们面前，讲的也只是我的感悟和看法，而没有办法完全复述小说的情节。

我只能说，看这部小说，得耐得住性子，最关键的是还得有点智商，要不然光是去追究林老师在里面布下的细小、微妙的线索，就足以让人崩溃。

‘草灰蛇线，伏脉千里’都不足以形容这部小说所蕴藏的那些线索，但这还不是最让我佩服的地方。”

马都都说到这里，再次看向林为民，“最让我佩服的地方在于，林老师用这部小说给我们真真切切的演示了什么叫做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先锋小说。”

“我想大家都应该看过林老师在燕师大演讲的演讲稿，当时林老师给出了关于先锋小说的定义和特点。

我还记得上面还有过林老师和一位男同学的对话，男同学追问林老师先锋小说的特点其实是缺点，林老师直言不讳，大概意思是说特点或者缺点完全取决于作家的水平。

林老师今天用这篇《追凶》告诉了我，什么叫做‘特点或者缺点完全取决于作家的水平’。

先锋小说的结构上是散乱的、破碎的，强调叙事，人物描写不再着墨太多，没有了明确的价值指向，放弃了对真实和本质的追寻。

这些所有的特点，在《追凶》里我全都看到了。

但这些特点并没有削弱《追凶》这部小说所带给我的震撼感。

相反，正是因为有着以上的这些特点，所以当我看到小说结尾，主角邹正道面对着镜子意识到了自己才是那个罪犯的时候，我深深的感受到了他内心的那种震撼、绝望和难以抉择。”

说到这里，马都都的脸上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崇拜。

“尤其是林老师给邹正道设计的这个结尾，之前在听的时候我一直不太理解。我觉得其实给邹正道设计一个在知道自己身份后不顾一切逃跑的结尾，才是完美的结尾，那真是辛辣无比的讽刺。

可林老师却在这里选择了留白，邹正道的故事嘎然而止于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其后的一切都交给了读者去思考、想象和理解。

你们能明白吗？

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我们在突然之间变成了站在镜子前的邹正道。”

马都都半眯着眼睛，回味着读完小说时内心所受到的那股震撼。

马都都又想到了林为民的那篇演讲稿，“避免单纯的客观描述和主观抒发，又与读者保持着最密切、自然的联系。”

这就是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总结道：“传统小说的叙事可能是服务于人物、也可能是服务于结尾，总的来说，它总会突出一个重点。但看完林老师的这篇《追凶》，我彻底明白了，先锋小说的叙事只服务于叙事本身，不能把作品和叙事分离开，只有你看完整部作品，才能明白这些叙事所要表达的内容。”

马都都的长篇大论说完了，办公室内的气氛却还像他发言时那样沉静。

他从那种自我陶醉当中清醒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对不住，有点太陶醉了！”

同事们早已被他的描述勾起了心中的兴趣，夸奖道：“都都讲的真好，说的我们都迫不及待的想看了。”

“见笑，见笑。”马都都朝着大家点头致意，又说道：“不是我讲的好，都是林老师写的好！”

众人笑着追问起《追凶》里面的具体情节，马都都讲了半天，大家却越听越感觉云山雾罩。

“算了算了，我还是别讲了，大家等着看吧，你们绝对会被震撼到的。”

黄斌唐道：“你都把结尾给我们讲出来了，我们还震撼个屁！”

“不不不，你们看了就会知道的。之前林老师早就给我讲过这个故事，可看完之后我还是一样的震撼，信我的！”

马都都觉得《追凶》这部小说不仅是给所有作者和读者树立了一个先锋小说的标杆，也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之前总有人说先锋小说重形式、轻内容，这部小说如果发表出来，一定会狠狠打这些人的脸，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形式与内容并重。

“林老师升华了先锋小说！”

马都都在和大家讨论的时候，发自肺腑的说出了这句话。

“行了，你们就别吹捧我了！”

眼见时间已经到中午了，林为民笑着站起身，“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上班，就不陪大家聊了。”

“别介，林老师，怎么着也得吃个午饭再走，我请你出去吃。”马都都热情道。

“不了不了。请假出来的，再不回去领|导该发火了！”

林为民拒绝了马都都的好意，在《青年文学》一众编辑的护送下出了宿舍楼，王维玲也特地出来送了他一下。

等他走之后，王维玲看向周晓红，“稿子看完给我送过来。”

几个青年编辑吵闹道：“主编，我们还没看呢！”

王维玲唬着一张脸，“你们着什么急？都都初审，晓红复审，我终审，这是编辑部的规矩。审完稿子你们愿意看就看，没人拦着你们。”

她这一番话说的义正严词，要是不明真相的人恐怕就信了。

可谁让人家是主编兼副总编呢，众人敢怒不敢言。

黄斌唐都囔道：“分明是以权谋私啊！”

马都都看着同事们的反应，内心升出一股骄傲来。

既为自己能够约到林老师的稿子，也为林老师能够写出这么牛逼的作品。

是的，马都都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词能来形容林老师和《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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